卷九十二

2025-10-17 02:11:32

焦太史編輯國朝獻徵錄卷之九十二目錄河南一布政使李禎、蕭省身、豐慶、程泰、注杰、劉挺、蔡潮、楊子器、孫存，參政鄭居貞、李崙、間仲寧、顧福、吳愈、秦文、潘鑑、丁致祥、劉友仁、王慎中、樂護，參議閻欽、王億，按察使姜綰、李璽、李攀龍、副俊、陳壯、劉俊、陳朿史英、顧璨、文皓、章時鸞，僉事江暉、吳興茅元儀、錢塘徐象樗刊行。目錄畢。

焦太史編輯國朝獻徵錄卷之九十二河南一布政便河南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李公禷墓碑錢習禮：太宗文皇帝入正大統，首下明詔，溲揚側陋，思得天下材智之士，以共新治道，而尤嚮用儒術。永樂癸未廷試，取士四百七十二人，世稱是科得人爲最盛。河南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李公昌祺其一焉。公少負材器，志於用世，繇郡學生明經取進士第，簡入翰林，爲獻徵取内舂之九十二。庶吉士性素介特，至是益自檢飭，達官勢人，未嘗謁之私第。會修永樂大典，禮部奉詔選中外文學士以備纂修。公在選中，例凡經傳子史，下及稗官小説，悉在收錄。同事者僻書疑事，有所六通，多質於公，推其該博，精力倍人，辰入酉出，編摩不少懈。退復以其餘力，發爲詩文，應人之求者，皆典贍非苟作，隱然聲聞館閣間。

書進，被宴賚，擢爲禮部主客司郎中。部已四司，主客視他司最煩劇，官難其人。公以明敏濟之不怠。剚治其間，庭無留事。退視其私，一室枵然無長物，俸不足以供費，泰然爲比。尚書呂震有巧佞材，倚被主知，狼愎自用，專以嚴憚下人，群吏莫敢仰視，慢易住佐，少忤其竟者。朝中傷之，衆皆側目而視公特異，有所承禀，色辭俱温，始終不少衰。駕幸北京，仁宗以皇太子監國，兩命權知部事。行在吏部奏藩憲員缺，太宗命簡兩京朝臣有材望者補之。仁宗舉公等若于人應詔，宴于禮部，予道里費。至，卽陛爲廣西左布政使，朝野榮之。廣西地極南微，溪洞猺獠，時出剽掠，邊氓苦之。公至而威望凛然，徂伏深阻，不復出爲民患，境内宴安，政務修舉。尋丁外艱去官，吏民皆追思之。

服除入覲。仁宗在位，言於朝日：此佳士，良不易得。在列竦聽，退而相與喜嘆不巳。先是，河南連歲旱蝗，民多死徙，太宗震怒，被炎郡縣，有司不以上聞者，悉逮寘于法，思得人以撫安其民，改公往莅河南，被命卽就道。旣至，宣布主恩，疏滯舉廢，救災恤患，憫下窮，繩豪猾，去貪殘，方岳之政，所當舉者𥁞心焉。質明起眠，目入方息。居數月，政化大行，聲績茂著。後丁内艱歸，服喪。河南洊餱，本司累奏起公治之。宣宗命奪喪，乘傳赴官，爲治如初，勤勞倍之。因感風疾，不待引年，堅乙致仕。詔報可。旣歸，而先廬僅蔽風雨，服食清約，如寒十伏臘不充，處之裕如。居雖密邇郡城，足跡未嘗至公府。守長於政務，有所咨决，極言無隱，因其言，民陰受其惠者。居多。

病間輒書不去手，吟啄自娛。遠近有求文者，應之不倦。一日疾革，遺訓二子，惟以力學修身爲言，餘無他語，翛然而逝。時蓋景泰壬申歲也。距生洪武丙辰，年七十有五。公諱禎，字昌麒，别號僑菴，世家金陵。宋南渡，有諄義者，仕爲郎中，扈從隆祐太后。南上，留居吉水之烏江。弱冠爲文，藻思溢出，蔚有老氣，不惟一時才俊，若禮部侍郎胸公子繁輩，相與頡頑，名聲不相上下。鄉之老成人，亦皆駭其文識，謂必顯于世。平生所著詩文若千卷，藏于家。嗚呼！昔之所謂大臣者，委身徇國，夙夜憂勤，以任天下之重，遑惜其私？故宋杜正獻公身至大拜，歸老無屋以居，寓於南京驛舍。范文正公晚參大政，妻子僅給衣食，至其卒也，家無以爲喪。公任牧伯，身寵家温，固其宜也。

而乃俛盡厥職，空乏以終其身，所謂貴而能貧，揆之二公，夫何愧焉？眂彼顧利冒耻，不爲公議之所右者，其賢不肖何如哉？

河南右布政使蕭省身傳實錄：蕭公省身，江西泰和縣人。永樂初科進士，預修承樂大典，授刑部主事，早暮勞勤，而廉介目執，上官材之。仁宗皇帝監國，進郎中。歲餘，超陞河南右布政使。時河南仍歲旱蝗，省身一務寬恤，郡縣承風，民用安之。每事存大體，略小過，吏民服其長者。洪熙元年考最，例給誥命。省身陳父年八十餘，願以給父。上嘉而從之，封其父如制。後有應給詰敕，願先給親者，皆援省身例而得。省身有雅量，能容人過，而不能自容其過，每有小失，輒根然面赤而圖改馬，人以是多之。卒年五十一。己。河南右布政使豐慶傳實錄：豐布政公慶，景泰初，以給事中諫南城及易儲事，言甚凱切，逮繫詔獄。七年。英廟復辟，陞河南左參政。論周府内官不法事，上嘉之，陞右布政使。

廉聲大著，風裁振于郡邑。一日行部，有一知縣簠簋不飭聞。至大懼，無以紓解，乃以白金爲獨魄之踰數，公初未之省也。旣而廳子以告，公佯日：試然之乎？廳子日：然而不然也。公又曰：不然則還之耳。次日，從容謂知縣曰：汝燭不然，盡出之，以易可然者，自今無復爾矣。知縣大恐，輒棄印綬而去，終亦不明共爲銀，蜀事也。論者曰：此一事也，而持巳之廉，待人之恕，遠謗之智，胥得焉。凡納賄於上官者，上官不忍其欺也，而暴揚之象，謂其有以來之也。嫌疑之際，卒不免于禍。若公者，非當官之師法乎？

河南左布政使程公泰墓碑程殳政：成化庚子秋，予居先少保襄毅公之喪，聞人傳河南左布政使吾用元以七月一日終于官，爲之驚怛日：噫！器宇問學，行檢才識，在一時，負公輔之望，如用元，何可多得，而遽至此，豈造物者之乖乎？是志冬，予以賜葬恩入謝，遇其櫬邵伯河下旅次不能爲禮，唁其孤而别。曁予南還，則用元葬矣。孤且奉邑人前監察御史康君永韶狀，請銘其墓上之石。嗚呼，其尚忍銘吾用元也哉！惟程氏自東晉新安太守元譚以善政爲民請留，始家歙篁墩。至梁將軍忠壯公靈洗起丘拒侯景，廟食于郡。忠壯十三世生唐檢校御史中丞澐，又起兵拒黄巢，凡再世，有全郡之功。其居祁門善和里者，祖中丞長子檢校户部尚書仲繁，用元所自出也。居休寧陪郭者，祖中丞李子歙州兵馬先鋒使南節，予所自出也。

故予之族於用元爲近。尚書十八世孫德堅，國初以行樞密院都事守景德鎮，是爲用。兀高祖曽祖汝楫，祖景華，俱不仕。父顯，起鄉貢進士，官至韓府左長史，進階朝列大夫。母齊氏，封宜人。用元受經，所得最深，又旁通諸徑史。正統中，長史公教諭河間、任丘，而予家先以尺籍隸河間，襄毅公每往來敘宗，好，雅愛用元，以爲是必亢其宗者。歲丁卯，領南畿鄉薦，登景泰甲戌進士第。觀政户部。乙亥，奉命犒師宣府，總帥厚餽，悉卻之。都憲葉父莊公方督邊餉，與語大悦。天順改元，授户部江西司主事。巳卯，犒陜西。時尚書年恭定公待部屬嚴甚，獨禮用元。以積最聞，賜敕命督餉淮安。一年。代還，上書乞歸省，從之。癸未會試，用薦充同考試官。儀曹奉内幣踵門，用元力辭免。

禮部尚書姚文敏公嘆幾，進福建司員外郎，督負徵於天津諸處。成化改元，晉郎中。三載，復以績最。用元給軍實，師賴以濟。庚寅，遣視山東灾，上書言四事：曰：存漕運以防民飢，整兵備以衛民生，減養馬以安民心，增接遞以紓民力。事多舉行。比還，擢廣西右參政。安南以地界不定，數近邊，用元肎險往定之，乃已。理棼修墜，政漸以成。壬辰，以齊宜人憂歸，而長史公繼卒，喪葬一以禮，拓先祠以謹時祀，輯先德爲世芳集以傳。服闋，改河南右參政，奉璽書專理國儲，定轉輸遠近適均法以便民。又以其暇時葺二群夫子悶里詞宇，以風其士人。戊戌，晉右布政使。明年，晉左布政使。律巳守法，以倡僚屬。一万見然欲自引年。章具未上而疾作矣。所部黯然，聞者愕眙，以爲善人之。

不幸距生永樂辛丑，年六十。爲人恂恂謹恪，口未嘗反人之過，巧佞者或竊笑之。然其中涇渭極明，有確然不可易者。平居恬澹寡嗜好，疑若不柰繁劇，而所居官理不急不徐，喜功邀譽者反出其下。蓋人陰被其惠澤甚多，而世亦未盡知之。爲學不事詞藻，雖時賦詩寫竹，以適其適，而緘其稿，諱其名，終不以自見也。其不自伐如此。

河南右布政使沈公杰墓碑王鏊：沈故汴人，其先以醫扈米南渡來，家蘇之長洲。思陵嘗書良惠二大字賜之，故吳中稱良惠沈公。元有醫學提領諱瑛，提領生彦才，平江路醫學錄，學鉜生德輝，浙江行省醫學提舉，提舉生日彰，日彰生潜，皇明御醫，博學工詩，歷車仁、宣二廟。考守，以公賁，封奉直大夫歸德州知州。妣楊氏，封宜人。公生而多病，十歲始入小學，學賦詩鼓琴，繪畫篆列，曾無仕進意。年二十，始鋭意經史，學大進。成化庚子，遂占應天鄉試。甲辰第進士，出知河决。公至，相度源流，地形高下，乃於城外五里許築長堤捍水，樹以榆柳。又開白柳等河，河水由之入淮，睢民始免墊溺。飢歲民流，作粥以飼老弱少壯，給之行糧，使歸耕，且給之子粒牛具，户口日增。

鄰封有訟久不决，公立决之，兩皆意滿而去。部使者上其績，賜之詰命，入爲右軍都督府經歷，出知廣東南雄府。以憂不赴，改授浙江衢州府。衢多水田，雨則溢，晴則嘆。公大興水利，濬陂池，築堤堰，修復魁星等閘，民田得灌漑，而城中無漂溢之患。又做常平倉例，歲飢，減價以糶，收成增價以糴，豐凶有賴，倉無紅腐。初，宣聖有嫡猶州孫在衢，傍於齊民，公始命復其家，疏於朝，得世襲五經博士。又奏起樊尚書塋，崇飾先賢趙清獻祠。爲政知所重，皆類此。事聞，進階中患大夫。尋摧山西左參政，又進河南右布政使。河南民日：是故歸德君耶？慛迎之。未幾，歸，守制吳中。屬逆瑾亂政，坐罰采三千六百石。官有不快于公者，因疏公老疾不視事。公不辯。燾日：言官言是吾老矣。

遂卧不起。居吳下十年，年七十一卒。沈世以醫名吳下，至公始以文學登科第，致仕方伯，敭歷中外二十餘年。弟成入翰林，位至春坊諭德，譙鄉貢進士，吳人華之。公體免州，赴義則勇，所至興除利害，汲汲若不足。山西不當事，河南，任未久，故政不大聞。其在歸德、衢州，典滯起廢，膏枯沃痍，遺愛寔多，至今民思之，亦可謂不負平生所學矣。余故撮其大者，表之墓上，後之人尚有考也。

河南左布政使劉公挺行狀劉玉：公諱挺，字咸卓，姓劉氏，宋汴梁人。始祖諱漢臣，靖康南徙。二世祖諱功甫，任萬安丞，遂占籍邑之横街，世有明德。高祖諱昭年，曾祖諱俊英，元季弗仕，國朝俱贈刑部尚書。祖諱廣恒，卓第，工詩翰。考諱述勳，累贈武選尚書郎。妣彭氏，封太宜人。生公有異質，見者拭目。成童選補邑庠弟子員。爲文辭刻勵宏肆，謙試屢先其列。成化癸卯，領江西鄉卡。弘治庚戌，登進士第二甲。癸丑授武選主事。時大司馬鈞州馬公以嚴莅屬，獨公筮仕，深爲所器。雲貴旗很册之。公稽較數日，存者過半。馬公喜曰：活者殆萬餘人矣。武升世蔭，例雖有常，而滋久滋多，更或緣以爲奸，怙恩附勢者，又或以情尼法。公持以公平，莅以精審，不以利回，不以勢屈。

不數月，銓度以清。丁巳，北虜有警，少司馬李公奉命閲邊，庭議以公爲輔。李公卒大同，公身任其事，修城堡，選將令，出兵于私役，以充行伍。竣事而歸。馬公喜日：是可大任矣。巳未，陞員外郎，署郎中事。癸亥，實授郎中。公屢涉皆武選，始終康慎，譽望隆一時，僉議超拜公。屬丁内艱，弗果。戊辰，服除，補祠祭。巳而儀制、文選有缺，家宰靈寶許公、大宗伯太原周公俱屬意。許公，以周公先進遜之，故改公儀制。尋遷光祿少卿。始，公居武選，多忤權貴人，至是逆瑾用事，多譛之者。錦衣使陽銘宿怨，銜之尤深，然卒不能害，而瑾反稱之。巳巳冬，奉命勘遼陽軍屯，蓋出瑾意，然竟爲同事者所芽葉。庚于春，取歸，會同邑蕭姓者通番，事敗，瑾怒，欲連坐邪人。

公出補湖廣右參政，至則分守湖北，勵精旬宣，威惠甚著。辛未，擢右布政使，恊心于公，庶事咸理。壬申，轉河南左布政使。值寇攘甫息，王師凱旋，宴犒送迎，勞費百出，當事者縮手袖間。公至，處之有方，優裕周悉，上下具宜，不見聲色，代作作國三，衆服其才。癸酉春，感疾旣愈，然益勤於政。迨秋增劇，遂不能起。公爲人稱確，言笑不妄，而臨事詳雅，接人謙和。居家敦孝友，爲古章句，步驟柳州，有絶似者。作字類顔，甚偉，晚益奇。易學尤精，鉤深剔微，卓有定見。居南雍及武選時，從者甚衆，一經指授，輒領鄉薦，登甲科，陳本初、汪器之。其尤顯者，居官勤政，嵓嵓自將，敢爲都憲安成張公、司徒安陸縣公、冢宰樂平喬公所知，交游士夫，稱之如出一口。

湖藩巡撫洎南科道常交章薦，不幸不克竟其所施，命也夫。生天順戊寅，卒正德癸酉，春秋五十有六。

河南右布政使蔡公潮行實蔡雲：程先君諱潮，字某，别號霞山。五世祖與三府君，鄞故族，元末海上多兵患，徙居臨海，因家焉。世以長厚稱於鄉。考貽菴府君某，仕閩滄峽大使，以先君霣，贈徵仕郎、兵科右給事中。妣杜氏，贈孺人。成化丁亥六月，寔生先君于京師旅舍。

先君自幼頴異不群，讀書過目成誦，久益不忘。早失恃，甫弱冠，貽修府君亦謝世，孤苦自立，世亢宗彷。初業詩，旣成，更業春秋，浩博精詣，於學靡所弗窺量。學西歲試輒優異，以國士相期。舉弘治辛酉鄉魁。乙丑會試鬼改翰林庶吉士。丁卯，拜兵科給事中。明年戊辰，分考禮闈，所拔多名士。在諫垣，慷慨敢言，中外想望風采。迢逆瑾當事，建議閲驗天下府庫虚實，遣言官，中貴人雜出，意在擊摶漁利，海内搔動。先君奉推擇，當詣閑務，惜元氣，存大體，同事者始若落落，終翕然服從，閩人莫不歸德，至于今稱焉。庚午，轉右給事中。辛未，遷湖廣按察司僉事，奉璽書督學湖湘。至則著條教，揭學則先行後文，力振士習，校閲精嚴，弗爽毫髮。湖湘人士隨才造就，閜風者莫不興起思慕，垂四十年于兹，皆知稱曰霞山夫子也。

乙亥，轉貴仆右參。議貴西南荒微，蠻獠叢最，兵革相尋。清平苗寇據淨礦山以叛，勢揺全省。先君殷然往鎮其地，至則盗益猖獗，圓城數重，乃殫慮經略，誓德以守，爲之間道轉餉而饑卒蘇，濬泉拯渴而古井出，百計支持，竟賴蕩平。太宰唐公龍時以御史按滇，道清平，目擊其事，破格論薦，有曰：獨當外患，顛危不異於雎陽；竟保孤城，功烈似過於張許。人以爲允。迄今諸苗帖服，邊隅底寧，立生祠，俎豆不忌。旣而不肖往督渙學，轉參貴潘。每遇其地，士民遮道問先君起居，稽顙稱謝日：苦翁，寔生我也。鎮遠距省城凡七租，重岡他嶺，崎嶇嶮絶，旅行數十里，無所依止，乃爲之十里創亭，翼然泪望。迨今過者莫不感頌。會奉天殿災，詔市木川、貴間，勞勛居多。少司空陳公雍、撫臺鄒公文盛上其事，爰被内幣、文綺、白金之賜。

壬申，轉福建右恭政，奉璽書督儲，至則躬犯炎冰，徧歷諸郡，運方略，靖海寇，嚴徵令，給軍儲。泉、漳兵民樹大事碑通衢，標表功德。其在他郡，相地險隘，輒爲梁涂，蔽以亭宇。大者别萬里林，開鹽田谿，設北嶺、飛鸞、雲嶺、敷化，諸皆昔稱魍魅魍魎之窟，一且薈蔚，悉屏化爲康莊。學士四明豐先生熙爲記其事。

丁亥，轉河南右布政，便道出建陽郡。郡故有橋，各朝天，跨交溪悍流，適燬于火，民以舟濟，艱危震駭，公私爲病，因扳號遮留，願復舊觀。爲之惻然。弭節數月，解衣爲倡，聞者爭先樂助，卽日擒工，備授成筭，祝舊倍加完美，垂成而後行，論者擬諸端明萬安橋云。莅汴，凡注措，悉務寬平。幕僚有火者，貧不能。歸，傾月俸助之。兩河四通八達之區，盜賊充斥，下令郡縣道，周悉種植，榆柳諸木，縱横各以行列，不惟賊騎難於出没，且薪蒸亦資民用，汴人至今賴馬。未幾，具疏乞休，因移書一二知舊，戒賫奏者必得請乃返。䧽時撫臺潘公塤、巡撫譚公纘，交章保留，弗可得。蓋自閩貴以來，疏凡五上矣。旣歸，倘徉山水，陶傷吟咏，遭然樂以終日。性疏于殖財，施人則不知倦。

親戚故舊以匱乏告者，靡弗賙之。疚不能葬者，輒賻助之。道路津要，故無梁者創之，圯壞者葺之，其不梁者舟之，舟𦩚者新之。其尤難爲力者，如平大惡灘，建邵家渡橋，移三江埠，疏東泉二井，除千百年害而貽之永利，殫心悉謀爲之，必濟而後巳。他如割居址以闢通衢，脱帶金以弼道殣，廣布方藥以康疾病，凡可以利物濟人者，爲之，略無勉強。蓋自懸車以來，餘二十年猶一日也。歲中每值旱澇，輒率鄉耆詣神祠祈禱，靡不應驗。巳酉夏，旱尤甚，爲齋素出禱于外，冒暑致疾，醫藥滿效，遂考終正寢，壽止八十有三。是夕也，烈風震雷，轟然旋繞所居屋上，人咸以爲異。於乎痛哉！

先生孝友出於天性，每惟父母不逮祿養，遇忌日，涕泣不休。伯氏湘涇，旅葬滄峽，使閩及參藩，特爲起墳，置祀田，咸俾得所。又襟度宏曠，不立城府，與人不問親疏少長，無弗通其情。喜談名理，間出雅謔，揮塵對客，亹亹忘倦。素精經術，尤善啓發，後先從游者，多所造就。好讀書，未嘗一日釋卷。爲詩文，肆筆而成，求者靡弗應之。短章片簡，率寓箴誡，不爲無益語。喜作大書巨坊名扁，取重遐通。乃若才裕經綸，志存康濟，見之施爲者有限，而藴蓄無窮。故方仕也，而推賢之章交上，比歸也，而起廢之薦不置。卒之曰，聞者莫不驚悼。鄉人無老少容嗟涕洟，奔走會弔，若喪所親，非偶然耳。所著詩文數十卷，湖湘學政一卷、判義六卷，編次名言二卷，對偶菁華一卷。

河南左布政使楊公子器墓志邵寶：正德癸酉冬十二月三日，河南左布政使惕君以入覲北行，卒于衛輝之驛舍。君諱子器，字名父，世爲慈谿人，唐宋來，代有顯者。至君高祖彦良，曽祖斗贍，祖佶，皆隱以終。父祿，字廢翁，號石由，以儒醫名，累贈吏部員外郎。母張氏，累封太宜人。君舉浙省，成化丙午經魁，明年丁未成進士，除知崑山縣，以石田憂去。弘治甲寅，起復，知山西之復一二年，調常熟。又二年，考最，進階文林郎，受贈封典。尋召補吏部考功主事。正德丙寅，轉驗封員外郎，尋陞郎中。又四年，遷湖廣右參議，尋轉福建按察提學副使。一年，轉河南右參政，尋進右布政使。是歲，以湖廣郴、桂功，受白金文綺之賜，尋轉今官。以卒，歷中外若干年，年五十六。

君生有異質，志高而鋭於學。初入邑庠，都御史白洲李公以按察副使提學兩浙，見君諸生中，曰：天下士也。旣而高第，主司猶以未首薦爲慊。在崑山、常熟，延禮文儒，討論群籍，以資博洽。高平則專以經義教諸生，旁及鄰邑。在吏部時，嘗倡爲五經會，非甚病，雖冗不輟披覽。同考會試，以得士稱。提學尤稱精鑒。每談治體，自六部達諸鎮，能歷道其故，及當變通之宜。北虜犯邊，嘗陳邊務數十事，馬鈞陽、劉華容二公皆重嘆許。弘治末，多所建白。至孝廟山陵方起，君聞有水石爲病，上疏言之，至下君詔獄，執不變。未幾，還君于職。君子謂君言于君無隱情，而山陵之議大矣。君旣葬石田翁，廬墓陽嘉山中，至衰猶戚事張太宜人，不有私篋。其忠孝大節如此。君歷三年，因時立政書，然歸於禮法，極力乃巳。

毁諸淫祠，而以其材充廟學公署之用。常熟税入常後期，君令先翰者無耗，期日遞加，既乃以多益寡，耗足轉輸，而民無敢後矣。東南諸水由常熟、白塘入海，工侍淳安徐公嘗合四郡疏利之。會有漲沙當海口，潮汐增淤，水患如故。君相許浦塘便，率民開之。北歲衝流日深，水不爲患。汴城苦遠汲，君鑿井城中，數十處，皆得美泉，又作屋以居，𮉋染貧匠。其惠利如此。君爲者功郎中。逆瑾勢方熾，會有議薦某爲某官，某爲某官，而擬君翰林者，君聞之，亟爲書辭於内閣，事爲之寢。當是時，辭難，處辭爲尤難，識者以是韙君。初至湖廣，分守辰、常道。會郴、桂賊起，遂請改道自效，冒暑提兵追平之。在福建，以進表至京師，會轉河南。時方以郴、桂積勞成疾而東，賊方渡河，天又寒甚，有勸緩行者，君亟輿而住，卽至嵩縣居守。

賊方走湖廣，君曰：賊逼，土兵必復向汝州，洛陽藩籬備不可缺。乃自嵩馳赴之。賊至，君輟食登城，晝夜調度，手書示城中人曰：不上城，及上而輒下者皆斬。旣而有將下從賊者，卽斬以狥，城守益堅，賊遂引去。其臨事應遽如此。山陵之獄，以救君爲言者，兩京科道及庶吉士、進士凡若干人。君性介直，濟以和易。與人交，能以量容，以情恕，不能以辭色假。故人於君無喜怒而有感愧。性惡華侈，位至方伯，服食如平生時，有傀遺於故舊，儀而不貨。吾嘗論君學政兼資，惟古之師，氣以輔志，久而益篤，使遂大用，常有以副人望者。愷也，階巳及而命沮之，然其所建立，亦足暴於天下矣。

河南左布政使孫公存行狀：胡松孫氏之先，於元爲萬户。七世祖有諱仁者，歲甲午自藻梁從高皇帝下滁，卽郡北孤山之麓家焉，以農爲業。仁生子慶，慶生子二：曰聚、曰會。聚代仁卽戎，累戰功，授永平衍百户。靖難兵起，隨文皇帝渡江，陞營州前行正千户。會力田，讀書好禮，鄉人稱善人云。是爲公高祖。生子和，爲公曾人。父和生允恭，正統丁卯應天中弐，戊辰中乙榜，銓試嘉魚縣學教論，遷贛州府學教授。父諱序，中應天成化癸卯式，累上春官不第，除福建建寧府推官。性峭直，不狥理積訟，有聲。父道能，門卷之九十土年於閾。生子七人，公其中子也。諱存，字性甫。生而慧潁，力學強記。甫冠，督學黃侍御如金試其文最，極加稱賞。正德癸酉，年二十有三領鄉薦。

甲戌，賜進士出身，授禮部祠祭司主事。巳而改儀制司。三年考績。武皇帝勃封建寧公如其官。贈先嫡母李，繼封嗣嫡黎爲高人。未幾，陞本司署員外郎，奉命册封趙王妃惟謹，贐餽一無所受。巳而丁生母李憂，哀毁甚。服除，仍舊官。辛巳，進主客司，置郎中。會今上入繼大統，大婚有日，公上疏略曰：夫冠者，禮之大也，是故古者聖王重焉。肆我太祖高星帝稽古定制，詳載大明集禮。陛下龍飛潛邸，萬國式膽，今常嘉禮納后之月，宜詔禮官會翰林院詳議皋行，天下幸甚。上嘉納之。於是聲名聞廷中。高麗、琉球諸國數貢無度，公謂非體，以白大宗伯，議請仍舊，俾有常，絶其私覿。客部例於四方諸邊徴集諳曉夷語與夷字人，試其可，發鴻臚寺若四夷館廪餼而敘遷之，以待四夷朝貢人文之至，名通事與譯字生。

然隨地廣狹，因貢疏蜜，人有定額，不多置。歲久弊滋，諸率夤緣爲利，額外肎進，甚乃甫通籍而棄其本業，希捷徑，得直内閣，或典郡縣者，濫甚。公議請以詔令行之，黜革數十人。巳奉改兀詔，大賚文武吏士，悉允覈。光祿寺歲受六安芽茶供上用，柄事者額外恣取，民不堪命。廬州府知府龍誥奏言之，事下禮部，公爲裁議爲中制，并請損及内閣供數，得旨報可。壬午冬，遷知江西贛州府。府治嚴險，多盜賊，且健訟。提督都御史、兵備副使皆治其地，事繁劇。公明於聽斷，而廣設方略，獄訟與盜咸爲作戢，頤于法。食廣鹽，鄰郡袁、吉、臨江三府，則淮也。然淮鹽貴，溯而難，廣則賤，沿而易，故三府希不坐犯，私交稱便利焉。任未期。癸未冬，丁建寧公憂，還籍。丁亥，起復，補知湖廣長沙府。

治先教化而抑強横。郡側湘江西岸，嶽麓書院舊矣。山川螻麓，爲宋儒朱、張兩先生講學所由。宋逮今興替，率以其人。公嗣加修葺。刻今皇帝御製敬一箴其中，增置祠田，選諸生秀異者，俾顓講習，暇日親臨督課，彬彬焉，多所造就，爲時聞人者甚衆。郡有吉藩，先是王奏乞田千二百餘頃，名雞鶩食，分坐長沙等八縣。弘治巳前，畝征銀四分二釐。蓋定制。繇正德來，府中輒遣官校户斂之，官校又緣爲私利，計畝之徵，蓋率兩倍其初，民大不堪。公請仍舊貫，但令縣微送府，府送長史司，使類封以進，官校不得肆，民大悦。是時户部得請，命天下有司積榖，而以其所隸里數爲之率。歲滿，户部奏旌其最。公積穀至中餘萬，秋夏税糧起存百凡餘萬萬。吉府長史司濫受詞牒，捕得人，輒拘繄號門監，甚者罰楮穀金錢，勢張甚。

戊子冬，會入覲，有詔求言。公列事二十有七，上之部院，多所採聽。其禁受詞以専輔導，一事則專譏切吉傅，吏部以爲深切時弊，請通行禁革。巡撫都御史潘公亟薦其治行，請大用。然緣上事，遂爲吉藩所搆，於是撫察思所以全之，合奏調公荆州府，報可。適辰州保靖宣慰司彭九霄、四川酉陽宜慰司再儀爭地界，各具奏，詔行兩省撫按官劾。兩省撫按又畀其屬。蜀得僉事劉公，楚得公，兩賢素相知，矢惟一心，悉索乃情，使輸平，且勒石爲界。還報稱允。始公之勿從建寧公學於閩，見建寧公與老吏論難律意，率至夜分，知讀律之難。及仕，又承其祥刑守官之教。旣知諸大郡歷年久，見世所刊律解附例，多舛，且新故弗别，解亦繁蕪。干是更取律之全文，大書於前。凡御製諸書，若大明令、大誥三編，及會典，於律有互相。

發者特書，次之，欽准條例，分類附書，又次之。諸家注解，節取其要，與正德新例、法司見行諸比，可備參考者，皆細書分注，爲三十卷，題曰大明律讀法。以上自爲序。其略云：大明律讀法者，讀大明律法也。律與經配，讀經者必窮之六經以通其理，必考之傳注以疏其義，必驗之諸史以論其世。讀律於御製諸書，猶六經也；解疏諸家，猶傳也；諸條例猶史也，庸可以不知乎？其書雖未公行，至今，司刑者竊以爲便。荆州諸衛屯田子粒，法當上之郡庾，俟轉給。乃諸豪滑往往詣屯，輒收其直，陰賄吏而以巳或他人俸錢潛抵數，徒虚造關領。公悉釐正寘法理。在荆二年，積有贖金罪敘凡數萬。最于楚省，都御史凌公援例奏請奬勞之。曾有緣法過甚，致被口語者，户部怀而寢。

然公之才名已赫然在當世矣。於是吉藩諸陪臣忌公，將大用，不利巳。又摭長沙往事數桃王，奏公置對。當事者往往避忌，莫爲明。積數年而後解。吏部以其久次也，不竢赴部，補公處州府。處在萬山中，而當甌、閩孔道，他守或飾厨傳以稱過客，公嫉其然。甫視事，卽爲奏言其疾苦。如均賦，彼當照里數與蠲貸逋，自料價，免派新造戰船材直，及精選甲科，以知縣事，併疲里以省實害；申明優免則例以釐積弊。事多所施行。栝故勤於穡事，然苦乏水旱，卽赤地。公爲鑿洋、彭峽，修治好溪、偃月二堰，約可灌田千餘頃，民惠厥德。十縣歲解屬檀至府，故有加增名水脚銀，積之可千餘金，公悉還之，靡所利。巡按周御史首加論薦。

丙申冬，公念生母久未得贈，上疏闕下曰：臣前禮部，猥蒙聖恩，臣父若母並得封若贈，惟臣生母以嫡在停格，緣國典章，不敢輒有塵瀆。其後正德十有三年七月，臣生母故，距今十有九年，墓木拱矣。臣竊詳法意，嫡母在則停生母之封者，以二母俱存，嫌於耦嫡，故停之，以嚴嫡庶之分也。若生母殁而嫡母存，則封其嫡與贈其所生，要似無嫌，而可以伸人子風木之恨。臣愚昧來，不勝拳拳。下其奏吏部。吏部議是，請贈其母李爲恭人，焚黄墓所。尋陞陜西按察司副使，奉敕整飭臨、鞏、平凉等處兵備。甫之任，道得除書，遷江西布政使司右參政，分守南昌道。以明堂大饗禮成，贈教授公、建寧公俱大中大夫江西右參政。祖妣鄧氏，嫡妣李洎生母李俱淑人，封嫡母黎太淑人。

巳而奉表入賀萬壽聖節，還任，遷河南按察使。得報，慨然有策勳樹功之志。時汴省一二巨室横于鄉，至或殺人，前此蓋數被奏訐，然莫有能寘理者。公憤而竟其獄，皆當以大辟，以是謗書四塞，賴當路知而保持之，樂轉本省右布政使，未幾轉左。汴人之困，公悉知也，於是悉意經畫。外徵錄訓卷之九十二。議省比歲藩祿誤增之數，而補其止缺，擬裁諸府冗侵民校而禁其濫保閹寺以無益俸薪臺隸之給，僉議以爲是。壬寅秋，山西被虜創甚，遊騎至澤、潞，聲振衛、懷。朝議增重總督宣、大、偏保制府事，權河南、山東兩省聽節制。公乃列上禦虜方略於督府。其略日：愛養民力以破虜計，收用不逞以散虜與，出搗巢穴，以速虜歸；設伏出奇，以挫虜鋒；重縣賞格以購虜首；許貢給賞，以薄虜毒，耀兵防秋，以奪虜氣；神道設教以惑虜見，先聲虚唱以揺虜心。

總督聯峰翟公大稱善。癸卯伙鄉試，公先事提調，罔不預。會。母黎氏卒於任，護喪南歸，以附於建寧公墓。田辰春，被考得調，時方宅憂。乙巳冬，服除，例當如部，公嘆曰：以吾之衰遲，尚可奔走數千里覓官耶？丙午春，上疏力陳衰病，願乞首丘，不報。然自是亦無意于形勢之途矣。丁未春，再考被免。公方爲山瑿沼，築臺構亭，樹藝花卉竹木，爲於蒐計。乃是歲秋七月疾作，竟不起。距生弘治辛亥，年五十有七。公天性英敏，美姿容，多才藝，爽朗跌蕩，善戲謔，與之杯勺燕會，時令人解順。尤善理財。聽訟，雖積年逋負，能使無遁。十餘歲滯訟，一覽而决。敭歷中外，逾三十年，承部院大臣方公獻夫等剡薦，無慮能般録稠卷之九十二，二下十餘疏。博學泛覽，不名一家。

爲文藻贍流罽，書法清媠。公弟環山司徒從其所得文集若干卷，詩若干卷，奏稿若干卷。居平不喜佚游靡費，雖隆冬盛暑，筆札書牘未嘗離手。不則課奴僕樹桑飼蠶，力田𣂏水，分芧灌蔬，雖墮核隕籜，寸絲片楮，必自綜理。又得綱紀僕數人佐之，故羡於貲。公歸，得藉與賓友相娱樂，以此。

參政河南布政使司參政鄭居貞傳忠節錄：鄭居貞，徽州人。豐頰美髯。從父潛官閩中，師貢師泰。洪武中舉明經，授鞏昌通判，陞禮部郎中，文行爲時所重。二十三年，進河南參政。永樂初，坐方黨論來初。孝孺之教授漢中也，居貞以詩送之曰：翩翩紫鳳雛，羽翮備五采。徘徊千仞翔，餘音散江海。於焉覽德輝，濟濟鏘環珮。天門何嵯峨，群仙久相待。晨沐晞朝陽，夜息飮沆瀣。如何復西飛，去去秦關外。岐山諒匪遥，啄食良自愛。終當巢阿閣，庶以鳴昭代。孝孺亦贈之文，謂其察政河南，三年而去，吏民以不能留爲憾云。河南左參政李公崙傳何景明李崙字世瞻，臨潼人。幼篤實莊重，雖祁寒盛暑，手不釋卷。成化巳丑進士，爲廬州府知府。清慎自持，不然官燭，鋤強禁暴，興學築堤，百廢俱典。

歲飢，公徧歷所屬，加意安集，出庫藏銀帛，令自易食。春初價貴，始發倉廩賑濟，全活者甚衆。所屬起解馬匹，令輪流解馬，七户資之，民困始蘇。户口鹽鈔存留，令原解價以三之二給官軍，一充府庫，君民兩便。巢縣大河水急，人每溺來，創立浮橋，以便往來。自用淡薄一案，衣至八年方易。陞河南左參政，去日，遮道挽留者以萬計，立獻術、解二碑頌之。居家有都御史與同年者，遺之木使屋馬，不受。比卒，貧不克葬。其後夫人郝氏不能遣日，守臣奏聞，命有司月給米養終其身。

河南右參政閻公仲實墓志揚一清：予與隴州光甫闍公友三十年，知其行甚悉，其尤度越人人者。考功典天下諸司官吏，殿最黜陟，公歷主事、員外郎、郎中，門庭如水，年格浸深，且大拜，累疏乞歸田。太宰濟南尹公雅知其賢，固留之。成化甲辰，出爲河南布政司右參政。明年乙巳，遂懇乞致仕以去。年纔五十三，有錢若水之風焉。歸乃築室岍山，足跡不至城府。部使者就見則見之，不往見人。因舊業，增置水田數十畝，課僮奴耘耔灌漑，歲收所獲以自給，不别治生。嗚呼！世之人顛毛種種，垂求不能忌，情干富貴，不得巳而去，又恒藉官府聲勢以爲重，以奔走其鄉之人，波流風靡中，如公高路者幾人哉？予提學陜西，歲按隴州，必造公。最後相見，爲弘治丁巳。公送子岍山之麓，立談久之。

將别，屬予日：君自愛，恐不復榭見矣。予愕然，徐應之曰：明歲當復來。公曰：諾。竟以事左，負初約。今年春，予入京師，纔數月，而公訃音至矣。前日之言，遽成永訣。嗚呼傷哉！公之子价、侃，皆予門人，哭詣予請爲墓志銘，乃按工部右侍郎史公所述事狀而敘之日：公生六七戊，讀書日數千言，過目輒成誦。十五善屬文，隨父靜樂君任岳陽。屬邊報方殷，所司承部檄，選官民子弟習兵法、武藝，以備非常，公與焉。未幾，盡通諸兵法，尤善騎射。靜樂君曰：是非所以教吾子也。止之，令專力於學。比遊京師，謁明儒，學益進，補郡庠生。景泰丙子，舉陜西鄉試第一，年纔二十四。成化巳丑第進士。旣仕有官守，猶不廢學。老而家居，益大肆力於經籍，汎觀約會，充然有得。

發爲詩文，質而不俚，根極理致。有葵菴集藏於家。所儲書至萬餘卷。爲書院建崇經閣貯之，增建堂齋。廷師擇徒，慨然以作人善俗爲巳任。爲考功，隨人才絶，鑒别積當，公論倚以爲重。尤嚴馭下吏，莫敢爲奸。時宰好任耳月，廉視幽隱，時摘發之以爲明，群情懔懔。公嘗翼僚友議及日爲宰相，當如泰山喬嶽，察察非大體，廉者以告。一日，謂公曰：外人議我察察有諸？曰：有之，得之何人？曰：公爲大臣，第視其言當否，以自修飭，不爲無補，不必求其人。時宰素重公，終以是忤。未幾，有河南之遷。值歲凶，人相食，遍歷所部，存省賑貸，暑雨祁寒，未嘗告勞，賴以全活者甚衆。奔母氏喪，扶櫬徒跣三千餘里。居靜樂君喪，哭過毁，悉屏世俗浮屠、陰陽家之説。治葬與祭，一遵晦菴家禮。

自是縉紳家稍梢化之。與人交敬，雖久不衰。遇貧與喪者，樂爲賻助。未第時，道出某色，友人爲邑令，訪之，有驕色，急辭去。後邑令以考績至，謁公，考功愧悔謝罪。八凵故人也，待之如初。國子生華陰周某卒於京，爲置棺斂，歸其喪。驛丞李廣客火，子，流洛京師，貧無以謀食，鬻其孫。公聞，爲贖還之，給道里費以歸。公之爲德於鄉者類如此。初，公旣銂事，每謂人曰：吾事畢矣，歲月將不我延。生寄也，死歸也，後事宜預剛。遂召匠採禮，爲棺椁以俟。未屬纊之前，忽謂諸子日：吾某日將往先塋。是日果卒，亦異巳。仲實，公名光甫，字也。葵菴，别號也。大中大夫，其進階也，有以肉後錄百卷之九十二。灼。孫仲宇貴，贈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公祖父也，名璇，嘗作靜樂堂訓子弟，鄉人因稱靜樂先生。

舉宣德乙卯祁薦，歷南充、岳陽、昌邑、廣昌、濟源諸縣教諭，以公貴，贈吏部員外郎。又以季子仲宇貴，贈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公父也。贈淑人劉氏，其祖母。王氏，其母也。初封宜人，後以子价貨從夫階，進封淑人。王氏其配也。仲寬兄也。仲宇，乙未進士，累官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今巡撫湖廣。仲容，國子生，仲寅、仲賓、仲宏、仲寧，皆弟也。子五人：長价，次侃，次效，爲醫學典科，皆王淑人出。次伔此。欺。

河南右參政顧君福墓表李東陽吾友雲厓顧君居母喪時，廬於姑蘇周山之墓。予歸自湖南，夜抵廬下，呼而起，因歎世所旌廬墓事，多文而寡實。雲厓旣不自𬠽，當時有司亦無能旌之者。後三十餘年，知府扑世遠始旌於朝，未及報，而雲厓卒矣。予故表于其墓，特舉其大者。先馬雲桂姓顧氏，諱福，字天錫，雲厓其所自號也，爲江東著姓。考諱賢，以工籍𫕙順天之大興，後贈儒林郎、光祿寺丞。雲厓以成化乙酉舉鄉貢，丙戊登進士弚，歷刑部主事、員外郎、郎中，調永州府同知，遷知吉安府，摧河南布政司右參政，分司南陽，致仕卒。初在刑部，聲甚著，錄囚山西，多至七千餘衆，平反者六十餘人。前後四十餘疏，多見采納。每攝他司事，事皆立辦。勘獄浙江，發巨𧷢七千餘兩。

時錦衣千户吳綬勢甚熏灼，勘獄者皆往受成議，雲厓獨不往。會下詔獄，遂摘其疵誤。出永州，受檄决獄，至兼夢。郡有部檄徵芽茶香草，雲厓計合藩所徴金數，上疏請停之。至吉安，承大猛後，稍濟以寬，剌理繁錯，不動聲氣，而條緒具舉。張都憲公實、周都憲時可、劉侍講景元，皆慎許可，特稱顧君獨不善事上官，或以簿書相窘，然卽所治於之，諸邵不帝兼之矣。陳時政六事，時議韙之。參政報至，民兵數千人。遮道泣送，府及干户各所留一靴，以表去思。南陽宗藩軍校多不戢，每用理斷，亦無怨辭。撫徠流徒，復業者四千餘户，修諸葛武侯廟及閲武場，開拓有加。其去也，以老疾名。蓋郡人在言路者以私請弗獲，故陰爲媒蘖，而其藩人猶惋惜不少置。雲厓乃自嘆曰：藩不負吾，而郡負吾，賴幸有二三知巳者尚存，何言哉！

知巳張劉、周也。雲厓旣歸，日與鄉大夫士觴咏爲樂，足不至公府，手不操書札，惟歲時以詩寄予。未病前二月猶然。鳴呼，詎意其遽至此耶？雲厓尚意氣，故人潘郎中琚客莎，殮葬之。其子鼎方十歲，携以自隨。比長，以女贅之，又置田廬於蘇，居其寡孤。後鼎舉鄉貢，卒於京，又遣人葬之。趙知府禎没，又以次女妻其子鎬，尤篤倫誼。弟祿早世，葬北土者二十年，亦歸祔于祖墓。卹其婺，俾不貳志。今旌爲節婦。事其兄光祿丞禎甚謹。嫂欲析居，卽俯遜於外，泣告於兄，乃得歸。然引咎自責，未嘗一以語人，蓋難之。而廬墓事尤大且者云。

河南右參政吳公愈墓志文徵明：公姓吳氏，諱愈，字惟謙，晚號遯翁，世家蘇之崑山胸大父子才，大父公式，贈承德郎、刑部主事。父凱，字相虞，仕終禮部主客司主事。脩正強執，事母篤孝。年四十棄官歸養，鄉人私謚貞孝先生。母安人陳氏。公生正統癸亥八月一日。成化戊子，以縣學生舉應天鄉試。乙未，舉禮部會試，廷試，賜進士出身。戊戌，授南京刑部廣東司主事。巳亥，丁母憂。甲辰，復除本司主事，歷員外郎、郎中。弘治庚戌，陞四川敘州府知府。癸亥。進河南右參政，明年甲子致仕。嘉靖元年壬午，以登極恩，進階嘉議大夫。五年丙戌五月終於家，年八十有四。公自少開朗，書過目不忘。嘗詣外舅夏公仲昭，閲壁問文，累數百言，閲巳，取筆書之，不遺一字。

資既穎異，又敏學強解，不遺餘力。旣連舉得雋，益精進不懈。初官比部，卽思明法以達于政。每退自公，輒取獄詞翻閲，凡事始章程，傅爰論報，悉究而通之，事至迎解，不煩檢會。所部兼理畿輔，事尤苛劇。公省夫敏利，庭無留獄，析律詳明，所當必允。苟得其情，雖貴勢不避。時留守中官驕不奉法，會有事當按，公持之急。中官使人宣言款公，且懼以禍。公酬對間整，語直而遜，卒竟其獄，不少骫骸，然不爲深文。内庫遺火，事連中司，坐死者數人。公具獄以比請，尚書言：情下旣得，奚以比爲？公曰：法如是，不可踰也。尚書執不從。獄上，何文肅公當讞，閣其牘，稱善，曰：此吳郎中筆也。但所坐非正律，宜以比言。卒改用比律奏之。尚書乃悔不用公言，由是益任公。

每公當遷，帆奏留之，凡一進官，皆不離故署。會詔大臣舉屬吏，尚書鄭時、侍郎徐懷聯章薦公堪長藩臬。奏上，而敘州之命巳下。敘去京師萬里，俗獷喜訐，吏多並緣爲姦。公始至，判牘日以百數。吏故驕，列數事嘗之，公且判且閯，隨摘所矯數事訊吏，吏叩頭伏。公旣精敏，善發摘，而濟以嚴重，有犯卽繩以法，吏畏民懷，訟用衰鮮。尤慎刑獄。每行縣錄囚，必有平反。慶符盗正晝規縣誣執二十七人，皆抵久。公審鞫左驗，惟二人真盜，乃悉縱遣二十五人。其後果獲餘盜。貴州都匀用兵，叙當轉餉，而道路險遠，公調遣節適，民不勞而事集。出諸郡上，有詔錫楮鏹文幣旌之。所屬長寧、筠、珙，夷獠雜居，剽悍易動。公撫以恩信，示之禮法，久皆懷附，然無故不輕調集。

會撫臣移文發其渠率至省闋習，公執不遣，曰：犬羊之性，未易擾伏，萬一奔迸，不可安輯。撫臣不以爲然，欲致之。已而椎剽鹵掠，旋不可制。公手書之，楷諭之，卽復弭帖。蓋公推誠待物，素爲夷獠信向如此。土官安姿以馬湖叛，有詔掩捕，而敘實比壤，藩𭽖重臣咸會于敘。公言：鼇輕剽無遠謀，然器甲清利，兵亦矯健，未易攻取，不若重圍困之，彼中無水，不一月可坐而降也。議未决，而鼇棄城走，將糾諸夷爲亂，家相顧不知所爲。公徐日：鼇在吾殷中矣。問故，日：彼以郡守將兵接戰，勝負未可知，旣離巢穴，一窮虜耳。所轄諸酋長皆其深讎，彼且無以自容，又何能爲？因逕人襲而枕之，胃，不血刃而元凶授首。及改設流官，其醜類不服，復嘯境上，刧郡印爲亂，衆益恇擾。

公親叩其壘，好言俞之曰：若等情有欲言，言諸朝，當有處分，何以印爲之出朝廷失一印，復制一印，於我何損？若持去，特一敗銅耳。吾憐若以無用之物，自陷罪辟，故爲若言，若無以印爲也。衆卽委印解散。自首事至敉寧，公皆在行間，謀畫多自公出，比奏報，而賞不及公，衆爲不平。公曰：敘與虜接，師或不競，敘寔先禍，此守臣責也。今得無恙，幸矣。在郡九年，勸農振業，與學教民，民靖化洽。歲亦比登，乃平繇更賦，勾考邊儲之侵於民者，得四十餘萬，輸將轉調亦數廿萬，廩不此充，以時賑發，流竹來歸，户口增羨，郡以大治。在河南兼理屯田，時，田多爲藩府乾汲，及勢家漁取，或假中官芘覆，厭抑詆調，莫能致詰。公訾省鉤校，多所緒正。在省一年，展采錯事，方將有爲，而臺評出矣。

會蜀士有不悦公者，復從中醖醲之，而公亦巳倦遊，遂致仕去。公識慮精審，舉動詳緩，每計事，必要其終，斟度分劑，不少滲漏。一時雖若近遠，而積久考成，往往有餘。沿牒往來，非公事不輒乘官舫，雖遠不給過所。官中餽遺，一不受，亦不以官物遺人。嘗自言：在官經費，一錢以上皆注籍，令皆可覆，其可爲，必視法所在。故歷官中外，未嘗一票徽衆黄戎之九十三挂史議。其待屬吏特嚴，雖少喜，不假于色詞，所不喜者，亦不輒肆詆挫。不立科條，不收聲譽，而質行斐方，往往出衒名者上。故所在政事卓卓，尤不欲有所附離。初登第，觀政兵部，部僚有與當路比者，椎喜公，故爲引重，欲援致要地。公謝曰：某忝列進士，入官自有本末，因緣進取，非所志也。其人愧謝。

後當路敗，所引咸坐廢，而公無與。時巳韙公卓識，其後益勵不變，浮沈常調者垂三十年，晚始邂逅一奮，而竟以讒罷。嗚呼！此足以占公之所立矣。家居出入起居，咸有常度，八有辨，故，雖燕笑融洽，而人莫敢慢。人有過，不面加誚讓，惟對之不言而巳。其待子弟亦然，然人每以是候公，顔色所加，甚於質責也。故諸子若孫威。孑孑自將，無少縱弛，閨庭雍睦，訾毁不閒。邑中稱詩禮家，必首及之。雅喜賓客，讌設精鑿，禮文祥雅，周旋樽俎間，終日忘倦。晚歲聰明不衰，音吐洪暢，理言遺事，歷歷記憶。每對客舉似，不必深竟顛末，風流雅尚，奕奕照人。蓋以高年令德，爲鄉邑之望者二十餘年。嗚呼，今則巳矣，有如公者，可復得邪！

河南左參政泰先生文募志鄭度先生諱文，字從簡，號蘭軒，後種雲擊，其先閩人也，自閩徙台之黄巖，再徙臨海，别爲臨海人。珙大父諱宗傳，父諱盛，字彦彬，號復齋，以先生貴，累贈刑部郎中。初，宗傳無子，有青鳥集庭下，遺二卵而去。已而生二子，次卽復齋，娶董氏，生先生。先生九齡而董宜人卒，哀慕不能巳。稍是輒知事復齋公。復齋公性嚴毅，務得其歡乃巳。弱冠以舉業聞，堂堂然出人士先矣。猶與靜學戴先生不息弘浙江鄉試第一，士論服之。明年癸丑，登進士第。觀政二年，授南京行人司行人，三年轉司副，四方從游之士，户外屨恒滿。旣滿考，得歸省矣。未至而復齋公卒，哀毁幾無以爲生。正德中，服闋，始遷刑部廣西司郎中。時逆瑾之乿，羅織京朝官，刑曹易染尤甚。

先生以身殉法，不少貸。識獄精明，老吏皆自以爲不及，瑾，竟不能害。未幾，遷貴州提學副使。貴州學政頗簡，類兼清戎糧餉等務。先生於養士外，又有區處方略，軍民便之。踰年，以吳太宜人憂歸，服闃，仍改陜西。先生之兩以憂歸也，借宅以居，蕭然無長物。終喪三年，守禮勿越。至遇國哀，必朝夕臨。儼然如制而止。其兩爲提學也，以身爲教，親爲講解，大要以抑奔競、𠱠浮薄爲先，兩地士習爲之丕變。初，先生之未拜貴州也，楊家宰又欲以江西啗之，要之來見，竟不從。自陜入覲也，嬖倖錢寧、孫安、廖鵩，各以其故來視，輒謝不見，後亦不能害之。在陜二年，遷河南布政使司左參政。陜人咸以先生海内鉅儒，置非所宜處，頗有遺論焉。抵任，睹河、洛居民蕭條甚，而武宗巡游，調度日急，慨然告病以歸。

撫按知不能奪，以聞于朝，有詔嘉其恬退，詐之。於是先生年五十有六矣。餞送者一如在陜時，一無所受。後先歷官三十年，而一介不苟，時之益嚴，蓋其天性云。先生之歸也，杜門謝客，足跡不及公府，日惟教養子弟，波及鄉之後進馬自家食以至行人。時五經之士，各爲指授，矢口成章，士爭錄之。先生體貌顒重，詞氣和平，不問而知其爲成德君子。其學術甚正，而仙釋之説一不入於心，復不爲近世門户同異之習，而士益就之。自其出以及歸老，上章薦之者比肩，而其志獨不奪，其所得者終不與易矣。嘉靖巳丑卒，年六十有七。

河南左參政潘公鎰墓志潘潢：公諱鎰，字希平。少潁敏，劬書。總月臺試，論孔門諸子之學甚具，御史異之。驛褐除南京户部主事。差監浙江北新關，至輒搜七説司若省州老猾數十，置諸理，而罷鎮守無名之需，歲二千金。税入出必先有司，部舉凡嚴鉤税而巳。關長日不門，縱民往來，無所問。才半月，鈔額告溢，則盡蠲小税，税自某等以上，亦各損。可，舊則十二，是歲薄征而鈔倍，上下同聲賢之。公愀然作茫曰：非吾意也。歲入覺縮，視客艘多寡。比者北方道便，浙商偶輻輳焉，苟以是爲率，民弗堪矣。乃疏其故而歸其羡於大農，以佐賑。聞者知公識高而慮遠，俞賢之。於是巡按御史隊君珠、陳君德嗚、韓君奕，連疏乞久任，公，待以不次。而公及瓜，趣代益急，上乃摧公署員外郎郎中。

公革部中自直三百人，宿蠹一清。尋知荆州，改長沙。丁外艱，補兗州。所至戢盜賊，平賦役，興學校，清獄市，卓然良二千石。陞山東按察司副使，整飭霸州等處兵備。扈駕稱旨，擢河南布政司左參政。坐先奉詔治前驅，廷謝後期，爲御史胡守中所誣，執罷歸，縉紳惜之。公性孝友，始第時，中憲春秋漸高，公憂形于色，往往終夜不能寐。痛毋若兄早世，間，語及雖垂白，猶泣下不自勝。授二弟易，皆早知名。仲氏舉明經，自高安令拜地官郎，公猶説諄戒勉，補助其不及甚力。與人交，不立畦町，而胸中涇渭，不啻較然。在南都時，涇野呂先生重其爲人，作荆人父母篇爲别。而大司徒梁公亟稱公廉，翕諸郎吏，右都御史懷慶何公題石尤詳。旣免官，兀坐草閣，發憤經子有得，間書以見志。

於時族子有私歸女弟惡少年者，公正之，不得，但書其册日：吾視春秋，狄奪衛女，衛告魯曹，狄屈而歸衛女，衛受賂，復女于狄，且曰：不可者，魯曹也。狄怨魯曹，古今人豈不同邪？聞者凛然。狄、衛、魯、曽皆同姓，其不惡而嚴類如此。使得意大行，豈可量哉！經二年，遭作母喪，哀毁遘疾以卒，年五十有三。

河南布政司右參政丁公致祥墓志公丁氏諱致祥，字原德，别號近齋，世家常州武進，居馬跡山雁門里。曾大父以仁，大父景和，父潔，以公貴，贈户部郎中，母宋氏，贈宜人。公生而凝重，寡言笑，比長通經，以古文辭名於鄉，鄉之巨族爭延致以師，子弟嚴飭規範，多所成立。以儒士累試南畿，始舉弘治甲子鄉貢，登正德戊辰進士第，授户部主事，監居庸、德平軍儲，出納有方。暇興州學諸生，講究徑義，諸生憬然改聽。當正德時，天下多事，國用匱乏，部使四出，公往閩廣，清鹽榷之匿於奸者數十萬。及疏利弊五事於朝，多見采納。大司徒屬十有三，分理邦計，而陜西署主百官俸給，錙銖易生訾謗。公爲郎，持衡若一，人稱平焉。歲漕自江達淮，至京多滯，部推公督之。公先興復儀真舊關，專堰利者以浮議沮公，公不顧，仍集諸名人碑文，附以巳見，爲錄刻之，圖永歲，可省費萬計而運遂通。

擢湖廣布政司參議，分守上下。湖廣荆南道有武弁某犯罪，希閣節以免，公竟置之法。江右有客于楚者，保長典仇誣以盜减成，公廉其情，白之。湖南歲侵，躬自巡省，多方賑貸，所全活者甚衆。武岡州民業見侵没於藩府，官校歲久莫能决。公從容諷王以利害，卽斥令割還之。民凡五年，詢民瘼，爬拯釐革，若切於身，必去之而後巳。擢陜西按察司副使，撫民。漢中屬界川陜之交，流民䢌聚易亂。公平易率物，釋繫囚，按藏吏，威懷並行，部以無事。夏秋淫雨，災甚，民居蕩析。公檄郡縣盡括帑藏諸羡餘賑之。焦勞。萬狀，民得以蘇，於是撫、按臺交薦之，猶在楚也。遷河南右參政。巳酉入覲，事竣，以引年致仕。家居，適意山水，游心六籍自娱。歷官三十餘年，囊無長物，惟題咏篇什甚富。

若泰華、武夷、黄鶴諸勝，各有紀述，而風俗民情，以求自異。所與無大小，悉任誠推分，無失色失口於人，又不以宦勢凌諸鄉曲。至於談説理道，世故人情，若洞燭其然，無毫髮之爽，故皆竦聽，樂與公游，久而不敢慢易，有古鄉先生之風焉。卒之日，年七十有九。

河南左參政劉公友仁墓表王慎中鳴呼！予何忍表劉涵江公墓哉？辛丑歲，予與公同罷河南參政，予方倨侮自恣，馳書子公，約遊淇水、王屋、太少二室、武當山，相携而歸。公施然徭歸，且報書曰：君報罷，猶出内批，孰不知爲權重人所爲，如吾誰當爲明者？吾歸矣，不能從君游，且宦其土，方見罷而又往遊，焉得母太作意乎？予時巳至淇上，彷佛百泉、蘇門之間，愧公之言，徑趨安陽，訪故學士崔後渠先生，談數日，亦遂歸，不復至孟門、洛陽矣。嗟乎！公，達人也。旣巳罷矣，何必使人知其爲誰所爲者？而公報予書，其言如彼。公平生約巳守官，儉薄蹐苦，獨蹈人所難安，欲以見于世，而今猥與不肖同罷，宜其不能忘也。宫呼，悲夫！予何忍衣公墓哉！然公巳没世，予卒以悲，故不爲文，誰當明公者？

予又何得不表公墓也。劉氏故芾之涵頭人，祖均長，仕元爲漳浦縣尉，因以家焉。富文廟時，有仕爲宿州知州名觀者，有能吏名實，公高祖。再傳爲封南京禮部郎中公淵，公之父也。郎叩公娶封宜人周氏，公名友仁，字是成，原所由徙，故號湎江，以示不忘其始。以正德甲戊進士，始授南京尸部主事，轉禮部主客司郎中，遷知黄州府，以母喪去職，起復爲衡州，以才調廣州，遷湖廣布政司左參政，遭郎中公憂，起復爲浙江右參政。謂河南左參政，撫民南陽。其爲户部，嘗監淮安榷税，及持節往使湖廣，理賦督癸其滯䢌，以填京庾。悄税故毛細易污，爲之者往往矯厲苛核，作其迹，以冀自免。督賦所臨遇，皆藩郡大吏，至者輒弛懈不欲急，懼皃爲觸。公在淮安，尤簡易，與商爲便。

督賦故嚴密，鉤剔滲匿，不以藩郡尊鉅爲忌，二事以集，竟免，汗跡亦卒，末嘗有所觸。黄州江漢經流之衝，民蹙政煩，前守日夜治文書，不賓客，寢食不得休。衡州在山谷深，與處，田野饒足，郡中嘗𦖲因習爲偷。公兩易其俗，爲張置。爲黄州政，每間尋周瑜破曹孟德故處，酌酒弔之，與客汎舟，婆娑其適。日與諸生考論術業，第其得失，奬飭之，文用大振。比公去，而以文奮爲時名流者，頃背相踵，皆公所教士也。衡州置郡南岳之下，顧未嘗一游，而設約束，布條教，起民之窳。雖在郡日少，恩施未洽，而精采有加。馬。湖廣、浙江恭政，主督版册財計，宜爲米鹽，公獨疏目闊節，顧絶無漏失。撫流逋，多以寬捨，致安集，而稽察誅賞，公用之不少貸。唐、鄧之問，益用和懷。

其所治各有以自得如此，而其尤難。在廣州。嶺南土廣民衆，莫如廣州，且據會省部使者藩果監司所治人性。各殊難於齊調郡於其時，賢責人在朝最有權望，鄉里多附麗之者，強則折而弱則靡，公持其間而免焉，蓋其尤難也。公平生廉謹自好，居官所至，不以細如毫毛，或苟而有取，其于人不爲苟晉。性尤闕直，朴率，無機數曲節，旣無以買名舉奇援汲，而居官輒得，賢聲官輒起。由其廉謹不取，雖有憎怒者，不能加點而然也。然在浙江，爲言者所論，在河南未幾，卒以罷歸，則以寡聘遺簡迎將，雖其廉謹，而終不足以勝憎怒者之勢也。嗚呼，其可歎也夫！

公殞二年，旣葬，其子祥屬持其族昆約齋中丞公之狀與林二山中丞公之銘謁予，日：願有以明先君者。予主廣東辛卯試事，公屬在廣州共事院中，留都主客爲郎，覽壁中陷記，摩娑題名，得講其風美。最後同爲河南參政，又同罷也，其言宜可信。於是爲表於其墓。日：有以自待者必不託于人，于人無所託，則其享干世者亦不能遂。彼所謂自待者，皆矯強鷙卓，恃巳而卑物奇跡以驚衆，其不能遂意於世，固其自待者所自召與。公誠無所託於人，而任質徑情，貌恂而詞幅，非期與人爲異，有所戰薄於才鶩聲角之場者，所遇竟若此，何也？豈材與不材之間，固其所難處耶？然公終始所尚無少異，而始見爲賢，終以得罷。予又以感夫世尚之變，蓋三十餘年之間，而仕者見容之難易，其可觀矣。

獻義緣經卷之九十二四八河南布政司參政王先生慎中行狀王惟中先生諱慎中，字道思，别號遵巖居士，惟中之仲兄也。德學爲鄉後進所尊事，皆稱爲先生云。先世由光州固始入閩，實居于晉邑之安平鎮。自明軒庭中公而下，傳高祖義齋公永堅，曾祖瑟齋公瑞昌，祖確軒公寰，始徙居郡城。確軒王父倜儻豁度，少游吳越間，敦信明誼，爲鄉人雅重。王賈之名，盛干吳中，而貲亦大起。年三十餘，即有高志遠識，欲以詩書之澤，光前昌後，遂盡捐祖業，買地築室郡城中。府君方渠公紀甫七歲，隨携入城。確軒公卜居之意，蓋屬望府君也。乃王父未幾謝世，府君年纔十三，知追念先世，力學不懈。弱冠爲學官弟子，有文名，氣禀嚴威，見者莫不敬貌，咸意其爲達士顯人也。以先生黄，初封禮部祠祭司主事，再封吏部考功司員外郎。

母柰氏，尚竇少卿竹坡李公源之女，素閉姆教。年十九歸府君，相夫誨子，有古賢母矩範，累封爲太宜人。府君年及強而先生登第，尚刻志圖進取。比四十五歲，抑拜恩封，始辭泮庠，知者猶嘆其屈，流澤未艾，實府君之遺也。而其鍾祥毓粹于先生，蓋深且厚矣。

先生生而穎異，四歲在抱時，太宜人教以三百篇之詩，輒能記憶成誦。五歲就塾師讀孝經、論語，對偶應聲，多奇字。入歲能誦古書，日數千言。十歲能文，開悟警敏，不煩師解。先大夫鍾愛甚，教督尤嚴。十四，盡通舉子業，從易媿虚時中先生學。媿虚爲虚齋高弟，一時從遊者咸有時名。先生其最著也，同輩長者皆伏先生敏茂，从爲不可及。媿虚喟然曰：老夫當退避三舍矣。郡侯葛公恒最以鑒識自負，一試奇之日：此兒异日當爲天下士靜。學胡公亦以奇才目先生，遂令附學應試，先大夫實携之行。乙酉領鄉書，丙戌登第，傳臚始冠，士籍以爲美謑，請歸娶，上特俞之。娶陳澹齋尚謙女。澹齋與先大夫友，少器先生，故以女許焉。歸而膺冠被，歲餘赴銓，授户部主事，監兑通州。

時天下承平，在仕者皆高重宴嬉，以米鹽爲末務，有據案執溥，稽斂散，會盈縮，巳爲充職。先生獨慨然日：國家大計，係于轉輸，若吏徒保甲，習頑誅賄，乾没爲奸利，恬無所創，非法也。弊竇奸萌，搜窒抉剔，積偷宿蠹，釐革殆盡，且以其餘閒盡讀古五經六典子史之書，隆寒盛暑，皆夜分不寐。卽書生苦刻不能及，作爲文章，彬彬然史漢人語，唐之詩、晉之書，罔不涉其流而溯其淵，遂知名當世。改禮部祠曹，盡交天下雄俊。同時如李克齋遂、華鴻山察、唐荆川順之、屠漸山應畯、陳后崗束、陸石谿銓、江午坡以達、李中麓開先、曾前川忭數公才學文章之美，以道誼義氣相莫逆，而先生尤爲諸公所引重。學曰富，才日益昌，文日益有名。適當禮樂制作之盛，郊種之典，秩祀之儀，靡神不舉。

祠曹職在督視工很，出入壇堆，勞勩獨甚，而據經引義，原本禮意，以佐尚書之畫，又多所論贊。郊祀禮成，特加賞賚。嘉靖辛卯，各省鄉試，復以京朝官主試。先生在嶺南，盛稱得人。壬辰春，以廷對魁天下，卽先生所收士林公大欽也。是歲，轉主客員外郎。天子嚮意文治，詔取才學之臣十人，以充史館，而先生爲之首。權貴人欲致先生，使人語日得一見，館職不足定也。先生同不往謁，乃點用九人，獨先生竟沮不用。自是朝論嗷嗷，有失人之誚，乃改先生爲吏部，以塞衆望。由考功員外郎陞驗封郎中，當以次掌銓。先生在職，其所嚮意，持論皆惓，惓於抑僥倖，崇恬退，敘收耆舊，振拔淹滯，慨然思有所更置。時少宰霍公韜方以議禮大臣爲上所眷，其用舍進退，論議卓偉，屬員多不當其意，每獨舉先生官氏，譽于衆中。

所謂權貴人旣于先生有宿憾，几有部議不合，輒疑爲所間。同列爲霍公所不當者，復忌其軋巳，悉力排之。會有請封之典，先生建議，皆仁人孝子之用心，本不爲過，當事者特不欲其爲文選考功逐，坐謫判常州，時年二十有七。文學意氣之盛，方鋭然欲有爲于世，一旦被黜，人皆疑其憤恚不堪。先生顧怡然就道，無幾微悔色。初至郡，人謂先生年少文人，不鬧吏。江陰令缺，巡撫欲檄署篆，恐其偃卷不就。先生自以筮仕以來，出人郎署，踐陟清華，不獲盡心於民事，以少見其所志。且以謫居故，倨腆蹇俗。日後録，興學教士，百廢具舉，閭問之隱伏，市塵之情僞，旁燭畢照，文飾以經術，事至迎刃而解。老胥黠吏，不敢出一喙。邑故多右族，豪恣不法，舊吏于此者，或有所顧忌，忍莫敢動。

時有某姓者，怙勢縱淫尤甚，先生廉得其狀，首寘之獄，旬日之内，奸帖豪柔，邑爲肅然大治。屬縣之民知先生判常，不知其署江陰也。每以曲直越縣請，士懷民畏，有神明之譽，愈遠彌思。今且尊祀于名宦之祠，非德義惠愛入人之深，安能久而不忌。若此哉！在郡僅數月，陛南京户部主事，轉禮部員外郎。禮部于留都尤閒簡得，益肆力於問學，規見本根，剋削枝葉，于聖賢之微言，超悟默契，深造自得。發篋中宋儒之書，盡讀之，有味。干歐、曽氏之文，以爲世人談文皆卑宋人，而云馬遷、班固，不知善學馬遷莫如歐，善學班固莫如曾。是歐、曾之文，益原本經傳，由史漢之豪，一變而粹者也。先生以此自悟，妙得歐、曾家法，乃取舊所作嘗所自喜以爲漢人語者，悉焚之。

詩亦以盛唐爲宗，間出于晉瑰風稚，旨趣玄妙，音節冲融，不專守唐人句字，而模冩變化遠矣。丙申，陞山東督學，慨然以敦風敘、齊習尚爲巳漬，規畫條約，皆原古者所以一道德之意，而作新倡厲，以身爲標。齊東故習，所屬謁上官，多用輿臺之儀，學宕亦循之，莫耻爲詬。先生痛抑喻戒，令以士禮見。嘗曰：師必自重，而後可以教人。若輕其師，是輕其教也。一時學官爭自磨𣳰，轉相訓飭，而先生之教，昌明顯行，至千品騭文字，再不覆閼，見者咸驚爲神。日看百餘卷，皆徹首尾，批抹點訐，無一語漏略，而高下其等，不爽錙銖，盡得諸扎牡驪黄之外。昔人所傳，一目數行，下，筆翰如流，實先生其人矣。中簏李公爲先生立傳，有云：曾寄高等士文，百餘日後，無一人不發身者。

甚至有生童試文一篇，卽許其終身所造如殷棠川學士、谷近滄司馬，皆以童年入試，大加賞識，遂越諸生超等補增。不知何從得之。初，山東士子見先生所爲廣東錄，爭相慕效。先生自以所作雖峭厲雄奇有可喜，然不足爲式，而所談乃成化、弘治間諸館閣博厚典正之格，士由此知嚮往，其文一出於正，凡經先生識拔者，皆爲成材美士，致位通顯，輿論翕然。蓋精采動變，行於俄頃，而士風文體，焕然易視。改觀。東土人士，至今談之有遺思也。甫一年，轉江西參議。江西故陽明講習化導之區，其老先生多以學嗚世，士之知學者不少。先生以職事往來白鹿、鵝湖間，與學者猶訂證發明，簡易通徹，不爲蹊徑。諸老先生如宗伯南野歐陽公，司馬雙江聶公，司成東廓鄒公，禮部明水陳公，翰林念菴羅公，皆以德學文章相雅善。

元相徐存翁時以館閣儒臣督學兹省，德尊譽重，士友每私相語，謂難於爲繼，莫不願先生爲督學以繼徐公。而先生乃遂遷河南參政而去，士爲觖望。先生所養既深，更吏事益練，不吐不茹，動有矩法，而蘇息拊循，怚闡真惻，從容於文法體勢之表，人尤莫窺其藴。方章聖梓宫自九江人楚，供億之費，莫能卒辦，下吏至欲棄職以逃。先生往莅其役，經度區盡，具有條理，力不告詘，民不告疲，上下晏帖，寅僚皆倚以爲重。在河南，屬場屋選士，督學後岡陳公病不閲卷，以屬先生，數日，悉爲品定。及得雋，皆知名士，人咸歸先生之明。陳公不起，先生爲之經理後事，收其遺文，厚爲之賻，撫其孤如子，遣人護其喪歸葬，移書當路，恤其家。又服先生之誼。屬歲大飢，大梁、宋、衛之墟，殍胔蔽野，民且相食。

天子爲遣户部侍郎王公，奉宣德意，以薩貸全活之。土公至，檄先生將事。先生爲見歷郡邑，周行鄉井，開廩發粟，勸分平糶，而脤給有方，里胥豪脩，不得侵盲銖髮，饑者得食，待哺之民，倏獲更生。枯澗什起，誦聲載逢。王公具以其狀聞，且薦先生宜大用，人亦旦夕望其爲公唧。乃嘉靖辛丑，忽從中報罷，朝野駭愕，莫得其故。先生所以罷，由在江西時，夏相方以權熖爲續，神所輻輳，吏於其鄉者，皆曲意取容，先生獨漠然不顧，蓄憾特甚。會考察，遂以意諷吏部。考功懼拂其意，而外憚公論，姑以不及調先生。迨疏入，乃出内批，以不謹罷，時年纔三十三也。先生仕旣早廢，而宦迹所歷，遷徙不常，又不得專於其職，故凡所欲爲，皆未及究其用。然先生之所巳試者如此，則其所未及試者，亦可推而知也。

先生豁達軒朗，英邁絶出，朿髮登朝，高談闊辯，直謂天下事無不可爲，而爲之亦無不如吾意。與一時雄俊，以名節相矜，意氣相勵，昂藏峭露，如太阿方出于匣，使人望之知其難犯，而就之媿其難及。士譽方隆，而忌者衆矣。遷不轉徙，迴翔中外，敭歷世故，充養醇深，益有悟于性命之微言，而豁然獨契其精。顧視其昔日所爲，皆查浮形迹，而融莘剝奪，以完本真之作用，如玉之琢刓廉隅，磨砥圭角，惟見其温潤之光，𮉕密之質矣。而世之忌者，多以始之所聞見爲疑，而先生所獨詣，固有人不及知者。代爲史部時，以不謁權貴而有郡倅之謫；爲江西時，又以不奉權貴而有參知之罷。則大節皎如，雖涅不淄，又未可以今昔論也。罷歸以來，兀坐一室，左右圖書，屏遠絲竹，不以嬉媟爲娱。

自之祭應酬問遺之外，手未嘗驛卷。潜心大業，力追古作，以興起斯道爲巳任。二時銘幽記遠之文，頌績鄉勳之咏，非出于先生，則以不得所托而用以爲歟愧。海内名流，爲親壽及葬志銘傳，或刻古書序，皆不遠數千里走幣求先生。邦君大夫高人逸士贈送寄酬之作，亦多所造請。凡得其片紙隻字，皆珍藏襲什不忍置。然先生不苟于作，雖勉應文字，亦反覆沈思，特出新意，調高義古，他人莫知如何造端，而一經玩味，又若得其意之所欲言，而發其心之所未有，故篇出皆足垂之琬琰，爲世盛傳。如所刻玩芳堂摘稿、家居集僅十之二三。近刻於誤中、嘉興、建州三本，亦十之七八。然爲海内知言之士，膾炙講誦，皆謂其獨超匠心，振起前哲。蓋先生于文字，醇深古雅，冲澹紆餘，而光晶霍爍，奇安百見，卒歸於道德仁義藹如也。

至其考前人之是非，正諸家之謬誤，皆足以發千古學術之蔽。使其人復生，將有質之自媿，常之可以不慚者。尤長于序述、表志之體。讀其文，而其人與事，形貌色相，神情氣韻，究然如在目睫。

問自六籍以來，上下數千百載，凡𥝴國所列，不可殫述，皆咀其英華，游其𨵌奥，操縱闔鬥，惟意所適，殆天之所畀，以任起衰之寄，非人力所幾也。荆州唐公謂其交論可藉手以見古人，二百年來，當爲中興，其必有得於先生者深矣。嘗不遠千里入閩，爲友懷公求狀，先生亦往會建州，遂于武夷山中爲之論著。持歸至和陽，予與胡柏泉公逆之僧寺，荆川忻然日：此行得遵巖令兄一狀，足以逭不孝之貴，而慰先人於九泉矣。念菴爲其祖善菴公請墓表，得之，遂自書人刻。其爲海内知游愛重如此。踐修過往之實，日新月益，老而彌鋭。我泉自虚齋先正倡明理學，誨導後生，及門之徒，守其師之説以見于世者，固彬彬然盛矣。自是而後，蓋寥乎其僅存。唯先生復修斯道以典於教，凡一時後進之士，學而未成，才而未名者，先生咸與進而樂道之，以成其學而名其才。

彼其有學與才，亦願先生之進，且道以爲得所歸，日以所業求質，户外之履常滿，先生亦盛爲引接，鼓舞振制，期以廣斯道之傳，而易其口耳訓詰之陋。抽關啓鑰，誘掖開發，諄諄不倦。隨其所叩，螢虚至實歸，兑然有得。四方之聞而興起者，多以不及門爲媿。雖閒居林壑，其聲光衆後，此卷之凡十七。物望達全閩，從游之盛，前此未有也。監司、部使者行入郡境，莫不知有先生，進廬承風折節，相傾下，惟恐不及，先生亦不爲踰垣閉門之隘。講學問政，雅爲傾盡。先後薦者凡四章。大約謂其文學裕于政事，才略宜乎緩急，有豪傑之氣而養巳純，有經綸之學而識尤遠。居家惇篤孝友之倫，化俗倡明詩書之教，譚者皆以爲知言，迺終于不用，此豈特先生之不遇耶？夫使先生當改官翰林時不見沮，爲吏部爲參政時，不見謫，且罷，必晉位通顯，馴至卿相，有當世烜赫事功無疑也。

然未必其造詣之宏深，見於制作如此之盛。可以傳於不朽，則在此在彼，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仕不達，廢而不復用，豈足爲先生嘆哉？天性孝友，家庭之行，人無間言。居嘗自念從仕之日早，不英盡力於父母之奉，故在河南罷歸，不爲愠怒，惟以得婉戀膝下爲樂。從容游豫州，所未歷山川，從安陽訪崔後渠，談數日方歸。道吳越中，與諸舊故講學論文，意緒灑然。入家朝夕先大夫左右，下氣怡聲，諷諭幾諫，惟恐有途，且爲結社致客以娱老。不謂未數月，而先大夫卽捐養。先生致哀盡誠，悲慟慘愴，如不欲生。禀受本弱，又少小從仕，絶不習勞苦事。爲先大夫擇葬地，日行林壑叢薄間，不辭跋蹟。最後得地於東山之麓，費鉅而兄弟不知。先生雖宦成而歸，家事尚總於太宜人。

惟中時亦忝一第，憂居饘粥之需，未嘗自營辨。蓋惟中兄弟五人，皆太宜人所出，故同居合食，靡有疑間。而先生友于至性，尤篤，孝養太宜人十有六年，自膳羞服御、起居飲食之微，志意所向，皆求遶其節。事兄撫弟，以家學相切劘，汲汲焉欲其有立。惻怛慈愛之真，周流貫徹，痛痒必知，如世之所謂推財均産以明爲愛者，皆不足以窺先生之大也。憶自乙巳春，惟中將赴銓北上，一日侍側，先生從容言曰：國家治平久矣，上下恬嬉，民生不習兵革，而侈靡羨溢，等威無辨，耻尚乖舛，恐不能無極重之憂。若變起，東南之患必鉅，海上逋逃，必爲大棘。泉固㵅海，且隣干漳，尤可深慮。建州爲閩上游，吾嘗有意於其鄉，汝其定計焉。予奉先生之教，乃卜居建州。丁巳罷歸，復請干先生，先生益贊之。

行約游武夷，築室九曲深處，將躡騰裹糧，一至衡湘，登南岳最高頂，栖託于天柱、迴雁、芙蓉、石廩、響樓，期荆川、念菴數公一聚晤爲快。乃太宜人忽復見背，笋焉在疚，遂負此心。而海上之警，侵薄梃入郡境，諸市鎮居民扶携老稚，逃竄山谷間，有偶爲清野之説，督責民之不移粟携拏入郡城者。先生聞之，拊髀嘆日：是大失計，不亟反之，將無民矣。夫清野之説，乃北邊禦虜策。彼塞外荒絶，無城郭溝池之險，宜急斂人畜，使無所掠。若内地郡縣之得以爲治者，惟在郊關之外，數百村落，保聚其間，而後有土有民，以得行其政令，使法度明，事體不謬。宜遠集各鄉之大姓巨室，盡還故居，倡率里民，相度地利，據險以守，自相團結拯援，使盜至不得突，民有固志，而後腹心之地可恃以爲安。

不然，兵旣不足怙，寇得安意肆志，嗟聚横行於無人之境，民復轉徙，男女不得耕織，而棄其生業，將相誨爲盗矣。蓋其遠覽前識，事機物變，能豫見于十年之前，而講盡世故時艱，洋而不煩，約而不漏，中微中綮，若燭照數計其所以然者，乃知先生之才不盡用於當世，爲可惜也。

先生神爽骨清，翛然有塵外之態。嘗謂百病皆起于火，欲寡口味，不食厚飮，醉遂經年，不啖肉，酒，僅至齒盤蔬盂飯，飲水至十數隴，惟中心以爲疑。先生日：我今以一作腸胃，自翻出一部本草，汝又何憂焉？乃以水愈疾者十年。凡病作，卽默坐謝客，却藥辟榖，止飲水攤書，收神斂氣，以俟其自復。病中咏懷，有云：居常愈疾。少名藥，只把看書當品嘗，誠真語也。後常買精舍於清源山半嶺，栖遲其中。禪釋往來者，先生與之語慧寂因果，縉紳士友以爲問，先生日：非以彼爲可，其苦心練性，要自有入門，毫釐千里，吾徒當自辨之也。此其氣度博碩，識略優裕，而理明義精，施措有條，故凡接于其前者，皆無不可與之人。而親疏厚博，等差隆殺之際，處之曲中其節。念明軒公爲拓基之祖墳榮痺迫不稱崇祀，買山闢地，立表樹坊，費至三百餘金，不以銖髮斂其族人宗黨，自高曾而下，才者教之，使其有成，賈而貧者資之，使各得盡其生事。

自先生家居二十年間，族屬無失所之人，視伯父鑭諸孫不帝猶子，引掖指誨，無所不用其情。今姪同贊、同任，相繼登第發科，使確軒公下居之旨大著，郡城之王得自爲宗，實先生撰發成就之也。泉士之才而貪者，或居先生之居，食先生之食。親舊以窮來歸，一歲之中，待先生舉火者數十家。而尤用情於孤梵危難，弗克自振者，不啻痾癉之在其躬也。賑恤排解，靡愛餘力。昔孔北海論盛孝章云：今之少年，喜謗前輩，至或譏評孝章。孝章耍爲有天下大名，九服之人所共稱嘆。蘇柬坡貽舒煥書：歐陽公天人也，恐未易遇。天之生斯人，意其甚難，非且使之休息數百年，未能復生此人也。嗚呼！若遵巖先生，其存其浸，蓋真有以關山川之運，世道之變，而非徒一人生夾之間之足云矣。

惟中自少禀學於先生，屬雖兄弟，誼則父師，顧落落無成，慚負恩誨，惟冀朝夕侍側，得有所禀仰，以日進其所。聞昊天不弔，家難薦臻，太宜人之憂，甫及祥禱，而先生遽溘然以逝，山頽木壞，典刑永隔，情事摧楚，痛悼可言。竊惟先生之勳業，雖大行于天下，而德業文章，卓然名世，有待以不朽。然非得立言之君子闡揚而表章之，恐終就湮滅，而無以俟來者於無窮。此惟中所以撫衷增感，而懼其罪之莫逭也。輒忌經陋，忍痛揮涕，撰次如右。雖憤亂無章，然瞞聞所記，不敢爲誣，或足以備高明之鑑採。一云。

河南左參政樂公頀墓志陳炌公諱䨼，字鳴音，木亭其别號也。公自幼穎異絶倫，書過目成誦。弘治戊午，中江西鄉試。壬成，中會試。乙丑，賜同進士出身。明年，授宣城知縣。初至，值歲歉，道殣相望，而郡中督逋方急，公與民約，秋熟來輸，卽以情自白於郡，罷追之。至期，果上納無爽。積年適負，一旦盡完。先民苦饑，相聚爲盗，却掠無虚日。公知其故，單騎徑詣材落中，曲加撫諭，賊衆喜日：父母來矣，何以生我！相與感泣而散。公遂遍歷各材，咨訪疾苦，計口類册，歸卽發廩賙濟，置大牌數十，而上書鄉貫序列。十餘里民以次由南門入，旣給粟，從北門而出，絶無停留侵肎之苦，甚得賑濟良法云。公善聽，公剖决如流，庭無留事。傍郡縣疑獄，監司多以委公，公虚心聽察，務得其情。

太平鄉民有甲、乙素善戲，相摶擊，乙誤中甲，甲歸語其故，而妻與所私者夜遂殺甲，誣乙抵求。臺檄公覆視之。公細閲案牘，見甲兩耳後重傷，悟日：豈有重傷若此，不卽死，而能歸家至夜始絶耶？此必同謀故殺，誣人以便巳私者也。召甲妻詰之，具得其狀，伏辜，乙得免死。其他平反多類是。武皇時，群增柄用，貪大憑威，怕載梓常駑，東南諸郡守令悉斂民錢，厚值償之，公獨弗禮。丁卯，入覲京師，中途遇盜，發公笥，止得四十金。盗相顧愕。又見公巾服粗敉，詢知爲公，嘆日：久聞宣城有樂青天，乃汝耶？還金而去。蓋公在縣廉明表著，宣民稱之曰樂青天云。巳巳丁内艱去任。服闋，補山陽知縣。縣當江淮總道，官舟往來，絡驛，額汲，丁夫牽輓，公選義民督之，舟無留行，大省請謁饋遺之費，民便之。

賊劉六等四出流刦，將及淮南，公積儲治器，預爲防禦。漕運張公、侍郎陸公、彭公相繼督重兵至，軍需器械，取具倉卒，公皆立辦遄集，民無擾焉。三公多其才能，交章薦公。徴拜科給事中。在諫垣，敢論天下事，前後章疏十數上。其日保聖躬，罷皇居，正名分，端好尚，新士習，皆國家根本計。當是時，嬖臣錢寧導上巡游，怠萬幾弗理，勢焰熏灼，能立中人奇禍，公力言久之，不少諱，而舉賢能，行兇墨，卽桑梓之邦必及焉。乾清宮災，公奏請實一脩省，以應天變，言尤剴切，京師稱爲鐵漢。其載家集時，父方所公年逾丸十，就養南都，公屢疏乞送還鄉，北歸一年而方所公没。三年喪畢，公意不復出，築室東鄉田間，有終焉之志。今上登極，用言者薦，起爲光祿寺少卿，以公善天文，兼領欽天監。

公澹泊不見可好，居長安中，若吏隱然，未嘗一至槽貴之門。少師石齋楊公、少傅鵝湖費公、宗伯石渾汪公，皆雅慕公名，先至公置，公惟遣人投剌致謝而巳。公又屢疏請勵精以贊天道，修德以承天春，每因占候，力陳修省。他如明時月、正曆法，皆超覽絶識，卓有定見。而曆家相治旣久，難於猝更，公亦屢疏乞休，不允。時五星聚室，公建言忤旨，又因事劾奏宰臣。宰臣衛之屬官馬能者，以私憾公，遂乘機誣奏公，下公錦衣衛獄，大臣力辯其誣，得釋，左遷宿州知州，卽日就道，不謝所知。履任不踰月，致其仕而去。司馬靜菴胡公薦公才堪治郡，特起公大名知府。公初至，時方盛暑，公念獄中淹滯，苦當何如，迺悉出囚庭下，一一訊之，輕者放免，重者請於監司，次第發道。

公尤勤政，質明起視事，宵分方息。居政敦大，務以德化，故民不威而自服。嗣後訟簡刑清，囹圄數月，虚曠，幾至罷守。郡有譙鐘，相傳魏太武時所鑄。守清正，則鐘聲洪亮，否則不揚。前守惡之，棄千通衢，鐘因半裂。適歲歉，民競言神物棄置爲咎，請復之。公曰：有是哉！祭而懸之，扣之不揚。公不悦，忽夢大衆喧於鐘所，旣再叩之，鐘果洪亮，其裂處尋亦平滿，更擁起一脊，民益異之。歲巳丑，吏部考公治行爲天下第一，尋超陞陜西布政司參政，督理糧儲。又奉命犒邊，具有成績。居無何，引疾乞休，得允致仕。戊戌，家宰松皋許公又特薦公，再起河南參政。上幸承天，公分守河北，奉旨整理渡河舟楫，而行宫火，公以職事逮，隨蒙恩旨免歸。公自是得以適意林泉，時與田夫野老相親狎。

蓄薪蒸，修陂堰，建橋梁，以利鄉人，顧於家事不屑屑。經意，僅給衣食而巳。公襟懷夷曠，善爲詩歌，意興所至，頃刻立就，有盛唐風韻。每賓朋過從，輒命酒高歌，言吐肝膈，悠然物我相忌，古人風致，蓋可睹矣。

公府參議、河南布政司右參議閻君欽墓志王九思弘治丙辰，君之父竹泉先生爲御史京師，予爲庶吉士，往拜其門。蓋先生嘗爲庶吉士有名，予故請問焉。而是時見君甫十六七，清瑩如玉可愛。方從句容曹來鳳授胡傳春秋，再踰年，戊午，報君捷鄉試矣。予聞，謂竹泉先生有子，往賀焉，而曰：當不止此。蓋君又游重慶劉衡仲之門，而其仲父蓬州守允中嚴督弗懈，故知不若是止也。正德戊辰，果舉進士，北方舉春秋者，莫或先焉。是時竹泉先生以四川右參議家居，予伏設策兩卷之，凡十二大曼山館任翰林賀君，謂先生乃今真有子矣。明年巳巳秋，君被選爲吏科給事中。予是時左遷爲文選主事，實見其文，蓋嘗嘆息以爲俊異者云。辛未，以竹泉先生之喪西歸，而是時予復左遷壽州，及癸酉還任吏科，乙亥，遷河南按察僉事，兵備信陽，而予巳家居，皆未能弔賀焉。

然中懷耿耿，未嘗不在君也。庚辰春，君疏乞致仕，詔進河南布政司右參議以歸。隴去郭、杜數百里，謀會不果。嘉靖癸未春，以予與其仲父允中契也，書來請予銘允中之墓。尋復以所述樂府諸作寄予。予亦聞其爲樂，日日甚歡。乃巳丑秋，報君病不起矣。予甚恉之，距生成化庚子，年五十歲耳。君諱欽，子明其字居，嘗自謂定峰，故人皆稱之云。君在吏科，前後凡七年，其始不肯阿附孽寺，以此不及于禍。嘗抗疏勸毅皇帝視朝，爲視朝數日，諸凡封駁，不避權景人，而同列彈劾諸疏，多出其手。其中有漏言者，當道忌之，乃稍遷河南，兵備信陽者五年，功最多。蓋嘗推演武侯八陣圖爲九曲新書，刊布以訓戰士，募義勇，勳老弱，修城塹，謹烽堠，遠近恃以爲安。汝寧、南陽護衛官軍横甚擾民，殆不可制。

君請入操，王不可，竟入操，而其患遂息。汝寧民兄弟爭田，各誣其子不法，而其子皆學舉者，法當黜。君以數語决之，而兄弟感悟，不爭而退，其子皆得無事。羅山勢豪張輔者，殺其妾之母死，妾母之族訟諸縣吏，輔又誣以他事陷獄，來乃以病告。君知其狀，執輔抵死。信陽貧富兩民爭田，里中二惡少素怨富民，乃誘貧者殺之，而自殺貧者以滅口，誑其守曰：自相殺耳。君按之曰：一人先火後死者，殺之誰也？其得惡少，斬之以狥。劉學恒者，汝寧大盗也，陰養疚士，肆行刦掠，無敢言者。通賄郡吏，伺動止，屢捕不獲。君乃假以公事過其地，執而論之死，其黨解散數百人。于是遠近駭嘆，稱君爲神明，相戒不敢犯君。君又嘗擒南、召之盗有功，詔賜白金十兩。又嘗奮擊商南、山陽諸盗，蓋斬首二十餘級，擒僭號者渠魁八人，餘黨百人，詔賜白金采幣，擢用不次。

歲嘗大旱，君禱雨，卽大雨浹境，遂以有年。大夫士詩歌之。信陽士固多奇，然舉者亦甚少。君於城外西北隅建仕學書院，擇其奇者居之，親爲課業，乃兩科而舉。者十有三人焉，蓋駭駭乎盛矣。于是申州之墟，盜息民妥，風教大行。撫按前後凡六論薦超拜，可跂足待也。乃蒙萋菲之説以歸，用不究其才，識者以是爲歉。君瀟灑偉人也，略無幾微形于言，而養母以志，教諸弟姪，因才而施，乃今各有成馬。暇則誦詩讀書，旁及群籍，嘯歌泉石，其樂陶陶，書爲述作，類成卷帙，蓋雖未臻耋耆，其所獲亦不細矣。君家世隴州人也。曾祖諱璇，舉鄉榜，五任縣學教諭，贈右副都御史。祖諱仲實，河南右參政，進階大中大夫。竹泉先生諱价，磊落不羈，翛然物表，不慕聲利者也。母王氏，封恭人。

生四男子，君其次子也。方君在身，王恭人夢日射，懷五老造其室，巳而誕君，故資稟特異焉。人以爲岳之降神爾也，抑異巳。

河南左參議王公億墓碑喬世寧公名億，字本一，號立菴子。上世故清源人，金元時徙洪洞。有爲劍南廉訪使者，生五子。會兵起，分散。其長子清負廉訪公畫像，避匿終南山谷中，後遂家鳳翔太尉里，故今爲太尉里人。清善陰陽，家傳至其孫福，皆除陽正術。福生瑛，應辟爲漢州判官。瑛生澤，澤生公，以公貴，贈刑部員外郎。始贈君隨侍漢州時，以謀勇著蜀、漢中。後應辟平蜀盜功首，都御史奏擬衛鎮撫，乃漢州。公恐子孫不歸也，乃令辭鎮撫，止受賞五百金而歸。歸輒散其金。親故不治産，久之，家益貧。至公爲諸生時，貧甚不自給。公益感憤讀書，遂舉弘治乙卵鄉試。至巳未，再舉進士不第，以乙榜爲樂平訓導，乙丑登進士第。明年正德丙寅，授閲鄉令。陽鄉故衝罷邑也，會又多中貴人往來，百姓患苦之，公乃裁抑中貴人，中貴人無敢横者，於是後費省，縣稱大治。

二年，以太安人憂歸。服除，補濬縣。甫數月，濬又治，未邊，又有贈君之憂。丙子服除，陞刑部主事，歷員外郎，陞山東按察司僉事。始至，值武廟南巡，都御史以公迎駕臨清，都御史多倚賴馬。明年，分巡遼東。是時太監于嘻鎮守遼東，往，僉事見太監禮與都御史等，而喜又怙寵誖謾者，公見輒踊道入上坐抗禮，喜始怒。公巳歸，公清直，卒讓之。巳又自閲賓邊備有功，都御史聞於上，陞俸一級，賜衣一襲，銀二十兩。無何，又以平泰山礦盜，賜衣一襲，銀十兩。嘉靖甲申，陞河南布政司參議。丙戌，督餉京師。京師有張舉者，太監忠之弟，武廟時故都督也。嘉靖初，以倖陛革罷，而驕縱豪奪如故，都中時云。先是，舉令人攬河南歲餉，侵浸至數萬金。舍人匿舉所不出。

舉出人，侍衛甚盛，人莫敢問者。公日不發舉奸狀，窮治之，仰租無完期也。乃召諸臾卒朿舉廷下，枤訊之。舉惶恐，以首觸地謝：無狀殁罪，乞寬假。公益大怒，復杖訊之，辭驗伏罪。乃復榜笞數十餘，狀其罪刑部。刑部未具獄，而舉城獄中。於是太監忠欲以死讎公，而舉又善武定侯郭勛，勛又嘗饋公，公不受，怨之。至是，勛與忠主令舉家奏公。奏上，上大怒，下公詔獄。給事中張逵上書白泰議無羅。及言刑部不正其獄，刑部尚書趙鑑意有觀望，宜罪之。會鑑奏獄當公無罪。上怒鑑，遂罷之，再下部議。部再執泰議無罪，罪止輸薪，於是上罪。刑部各罰俸有差，竟以中旨謫公戲海南衛終身。于是京師目公爲戅王，而紛紳中譏風力氣節者，皆稱王參議、王參議云。明年，刑部侍郎胡世寧爲上言，請還公戲，所以彰直節。

不報。居海南五年，而當嘉靖辛卯，始赦歸瑯里。嗟乎！士平居不論涉世變故，乃見風節，本膺破柱事，人至今稱焉。以公加諸張舉者，其風節類李膺不邪？而余友曹士奇爲余言，公被逮時，士奇蓋親睹爲。是時兩校尉在俊，而公且留客講書史不輟，講罷就繫，顔色不𧈶，顧，家人無一私語。此其度視生來宿冑何有哉？是可以任疆陲託社稷之寄者，顧擯廢終身以藏，君子蓋喟然嘆息焉。公受經按察使李木菴，先上獻徵角，無以眷恐端十二切，皆用廉高，終不慮其子孫，故鳳翔稱賢大夫二人。馬余不及見木菴，然數侍公於里第，睹記公行業甚多，不盡著，著其大節若此，蓋皆關固體者云。公卒嘉靖二十九年，年八十有四。

按察使、河南按察使姜君綰墓志銘儲巏弘治壬戌冬，廣西思恩府知府岑濬襲破曰州，逐其知府猛于外，遂放兵肆掠，勢寖不可制。孝宗皇帝詔總兵者曾兵討之，且命按察副使姜綰先往撫諭。濬知課自綰發，不聽命，悖益甚。綰乃提兵自賓州入，直抵舊城，破濬，斬之，獻其首。軍中以猛始亂，復拘之武緣，於是思恩悉平。綰奏日岑之先，非有功德於民，祗以之禮嗣，若子孫，乃自殘奪，隔蔓生人，疥誅猛俘，不變其俗，庶邊民底靖，寬南顧憂。臣綰謹畫一具建。置事宜以聞，詔趣廷臣議，大率從綰行之。自濬死，吏得守其土，比年邕管稍無事，綰之力也。嗚呼！姜君之學，可爲有用矣。君字玉卿，綰其名。其先洪之奉新人，中家樂平，再遷弋陽。祖諱度，德平學訓導。考諱璧，母汪氏，俱以德善聞。

君少有至性，五歲喪父，悲泣如成人。八歲就外傅，卽知勵學。德平愛而奇之。長復喪母，樵於野，暇輒讀書。補縣學生。成化戊戊，登曽彦榜進士，除知景陵縣，擢南京河南道監察御史，首論午朝宜及大政，慱治道十事，又論大臣規起復者，語頗直，人銜之。會典留鑰者薩場訟，選，君莅焉，數其罪，遂率諸御史劾之，其人徧接以解。至厪詔使勘獄，諸御史竟坐誣被謫。君得桂陽州判官，凡五年，轉寧國府同知。又三年，陞慶遠府知府。府邊屯前守，率以夷治。君至，一新庶政，民僚改觀。時四境之外皆賊窟，君計先翦其渠魁，乃選健兒教之戰，無何，皆兵也，貱盜稍息。初，商販者舟由柳江抵慶遠，柳、慶二衍官兵在哨者陽藏之，陰實以爲利。君一丨自肖遡江歸哨十假以情見迫，遽讙言賊伏隩誅，君陸行便。

君口：吾守也，避賊此江，他何時行邪？麾民兵左右翼，擁蓋樹幟，聯商舟猗徉進焉，賊竟不敢出。自是舟行者無所用哨矣。述崑鄉韋七旋、天河韋萬妙皆酋賊，世亂邊會，府不能討，屬之，君，悉以計斬之。七旋之黨合諸峒賊騎步數萬來攻城。君部署官吏，環城守之。戰三時，賊悉衆穴城，我師罷，城將潰。君厲聲曰：賊計窮矣，吾立破之。師稍定。乃出公私銀錢，詢於衆，日：能殺穴城者一級。予十金。客熊清者先登，衆隨之，緣堞而上，奮擊死數十人。賊猶疾戰。會四鄉兵至，君常約賊來慎且母戰，宜據險邀其歸至，皆如約，陳于巔，呼聲與城中應，賊駭乃引退，亟縱兵合擊之，追奔數十里，斬首二百餘級，死於崖瀨者以千計。由是君之威震蠻夷間。東蘭等州皆歸侵地，近賊者多願編爲民。

右都御史華容劉公曰：玉鄉文武材，使督兩廣，功烈殆過韓永熙矣。亟薦之，卽拜廣西按察司副使，提督右江道。峙糧完壘，繕兵益嚴。柳、慶間群賊出没，悉斬定之。又明年，遂成思恩之績。君常語人日：廣民毒于蠻賊久矣，賊未靖，土官之横也，舍足何以爲治？屢以廣事當弛張者，次第陳於會府。劉公巳去，廣，多沮齬其議。屬有疾，自右江家居，吏部重其才，起爲河南按察使。疾再作，遂致其事以歸，得年五十有六。卒于正德丁卯夏五月。郭期語人日：吾須於正寢，必端坐，不近婦人。巳而果然。初，君出謫凡九人：潥陽繆全之樗，滁州劉伯和愷、安成劉時讓避，皆臺中名士，大臣、諫官多疏留之。後致訟者以他罪繫，君輩往往起用。樗終莒㓞，愷再轉僉閩憲致仕。餘多流落不偶。

及君久躓而興成功於粤，衆謂大行可跋埃，而僅巳于是，殆有命不可曉耶。九人者，惟遜今副湖憲云。

河南按察使李公璽墓志銘王九思李氏，鳳翔文昌里人也。其曾祖冤，祖義，父安。配劉氏，生公季子也。諱璽，字朝信。幼醇不戲，在群兒中靳然頭角，里中老共奇之，以爲可讀書。父曰：家世爲農，不識毛錐子，恐無分何益？尋遣受讀里學究，卽能口記千言。十二善文章，學究驚謝，不敢當，乃改師而受毛詩茹先生所。十六爲郡庠弟子員，二十舉成化甲午鄉試第一。茹先生者，亦鳳翔人，以毛詩魁于鄉，蓋嘗語人曰：李生可進士第，擎勢非我敵也。然屢試弗第。於是讀書城北僧舍，自炊食者數年，乃第弘治丙辰進士。予幸月舉，然長予十年以上，敦德老學，顧接引予甚愛予敬重，不敢稱兄稱日，先生尊禮之。進士，授荆州府推官，决獄平無冤，又捕巨盜數百，郡中稱之。當道交章論薦，起爲雲南道監察御史。

嘗出按河南、山東，後按直隸諸郡縣。會劉瑾用事，事多般肘，公一切任法，不忌諱，無所假貸，獨立不附，由此忤瑾，摛瑕指顙，逮公錦衣衛獄。踰月，出，左遷鄧州判官。踰半歲，又降貴州平溪驛丞。在平溪一年，乃陞襄陽知縣，復超拜兵部武庫清吏司員外郎，主教武學。一時勳貴子弟，仰德服量，俛首傾心，靡然向化矣。居無何，復超拜河南按察司副使。折獄聽政，務持大體，不苛察細故，爲明貪。大旱傷禾，禾且枯萎死，民用是戚。公授有司法，教民製車，車水灌禾，竟以有年。在河南六年，而正德乙亥，會有疾病，奏書乞歸田里。天子察其廉直近於古，進秩按察使，許歸。旣歸五年，乃巳卯九月，一病弗起，年六十有七。予少時，巳聞公爲人厚，外樸中通，交接無貴賤，咸恭有禮。

與人語，吐實不欺，不言人過。雖御酒酣醉，或從旁餂之，言輒一大笑，止，終不言。𠙴雖呐然，親愛者愈益衆。門外多長者車轍，古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豈非然邪？公起家至按察使，家徒四擘立，朝夕餬口，無餘貲，爲子孫地。親戚故舊率以爲言。公曰：然，吾非不慮，顧貧柰何？爲御史時，邸含瀕水，乃種樹當屋，種蔬當肉，種葦當竹，結茅其中，日與卿士觴咏，甚樂也。赴襄陽，過洞庭，群盜操刀入舟，旣見無何有，相與嗟嘆羅拜，以斛米饋謝無狀，公笑遣去。比屬纊，僅能具棺殮。亍家去鳳翔三百里所，屢期會晤，公不果，孰意其止此。悲夫！

河南按察使李先生攀龍傳王世貞李于鱗者，諱攀龍，其家近東海，因自號滄溟云。當其業成時，海内學士大夫無不知有滄溟先生者，而自其六七友人居恒相字之，故其爲于鱗獨著。干鱗之先世，濟南歷城人。父寶，以貲事德莊王爲郎，善酒任俠，不問家人生産。繼娶於張，夢日入懷而生于鱗。于鱗生九歲而孤，其母張影相弔也。旦辯繼不足以資修脯，而自其挾策請益，塾師爲之遜席者數矣。補博士弟子，與今左長史許君邦才、少保殷公士儋結髫亂交晉江冠。然于傳益厭。時師𮘉詁學問，側弁而哦，若古文詞者。諸弟子不曉何語，咸相指于鱗狂生，狂生。于鱗夷然不屑也，曰：吾而不狂，誰當狂者？亡何，舉其省試第二人。三年始成進士，試政吏部文選司。其明年，移疾歸。久之，疾良巳。

同考順天試，獲奇雋居多。又明年，授刑部廣東司主事。于鱗旣以古文詞創起齊魯間，意不可一世學，而屬居曹無事，悉取諸名家言讀之，以爲紀述之文，厄於東京班氏，姑其狡狡者耳，不以規矩。不能方圖擬議，成變日新，當有今夫尚書、莊、左氏、檀弓、考功、司馬，其成言班如也，法則森如也。吾摭其華而裁其衷，琢字成辭，屬辭成篇，以求當於古之作者而巳。操觚之士，不盡見古作者語謂于鱗師心而務求高，以陰操其勝，于人耳目之賞者相半，而至於有韻之文，則心服靡間言。蓋于鱗以詩歌自西京逮於唐大曆，代有降而體不沿，格有變而才各至，故於法不必有所堌損，而能縱其夙授，神解於法之表，句得而爲篇，篇得而爲句，卽所稱古作者。其巳至之語，出入於筆端而不見跡；朱發之語，爲天地所秘者，州出於胸臆而不爲異。

亡論建安而後，諸公有不徧之調，于鱗以全收之，卽其偏至，而相君不青敵也。當于鱗之爲主事，遷員外郎，以至山西司郎中，曹事寖以劇，守文法無害，而其業日益進。大司寇有著作，輒以屬于鱗，藉藉公卿間。然于鱗竟無所造請干贄，不爲名。計。出曹，一羸馬蹩躠歸，杜門手一編矣。其同舍郎徐中行梁有與不佞世貞及吳舍人國倫、宗考功臣，相與切劇千古之事，于鱗咸弟蓄之。爲社會，時有所賦咏，人人意自得。最後干鱗，出片語，則人人自失也。于鱗雅不欲以刀筆見長，然其聽救最號公平。柄臣子銜邊帥不通賄，中以法，欲置之死，于鱗持不可。後其人卒自奮功名，致大將。俄出守順德。問所以守順德者，于鱗日使吾僕僕道途事嚴，客勝韉鞠藏睨上官之色而進之，則俱有所不能。

晨興，坐堂皇，揖屬吏，考計廷，見鄉老，問疾苦，爲興除。脱若承蝸矣。于鱗之守順德，可一載，所不報最，則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或未之見也。奏記臺使者，手自削牘，牘多古文辭語，爲其名高也者而巳之。然干鱗暠同自渥洗，勤於大要。居久之，政聲流通三府。前後尉薦亡慮數十。隣郡嚴事于鱗若大府，以故得請白媮志。嘗蠲馬牧地，垂三于金，留氶濬倉粟，母灌輪京師，以餉戍卒。裁將作供，比真定十之二，益永年傳於沙河、邯鄲界中，寬二邑力。移郡尉置鉅鹿官亭，扼盜衝，又移巡司黄榆嶺，爲晉、趙關，前後爭得之，臺使者母以難也。于鱗又謂：京師仰東南餉，不時至，而燕、齊、汴、趙邊河百里而近者，母出賦錢，皆賦菽粟，浮於河達京師，緩急一策也。

時頗韙之。滿三載，贈闃寶如于鱗官。母張爲太恭人。尋擢陜西按察副使，視其學政。于鱗謂陜古西京也。先朝士大夫北地外，多陽浮，慕古文詞而時離之，思以實反，其始有檄矣。亡何，其鄉人殷中丞來，督撫以檄致于鱗，使屬文。于鱗不懌，曰：副使而屬，視學政，非而屬也。且文可檄致耶？會其地多霎動，念太恭人老家居，遂上疏乞骸骨，拂衣東歸。吏部才于鱗而欲留之，度巳發，無可柰何，爲特請予告。故事，外臣無予告者，僅于鱗與何仲默二人耳。于鱗歸，則搆一樓田居，東眺華不注，西揖鮑山，日它無所溷吾目也。繡衣直指，郡國二千石，干旄屏息，巷左納養錯於户，柰于鱗高枕何？去亦母所報謝，以是得簡貴聲。而二三友人獨殷許，過從靡問。時徐中行亦罷官家居，坐客恒滿，二人聞之，交相快也，于鱗乃差。

次古樂府擬之，又爲録别諸篇，及它文益工，不皿而走四裔。然居恒邑文舉小兒楊德祖，吾其李孟間哉！而世貞則挹損，不敢以雁行進也。大司空朱公衡，時巡撫司于鱗，間，迫起之，爲置酒歡甚。自是諸公推轂干鱗者，相踵而會。

今上初大徵召耆碩，于鱗復用僞，起浙江按察副使。嘗視海道篆，按覈軍實，一切治辦。俄遷布政司左參政，奉萬壽表入賀，道拜河南按察使。中州士大夫聞干鱗來，鼓舞相慶，干鱗亦能摧亢爲和，圓方互見，其客稍稍進。無何，而太恭人抯館，扶服還里，不勝毁，病困久之，少間，尋暴心痛，一日卒，年五十七。所著白雲樓集三十卷，行于世。子駒，博學能文章，有父風。三子，曰世能名干鱗，莫能名于鱗。所以其旁睨干古，欲凌而上之，乃至不得盡廢其遺。要之創獲之語，蜋煩象表，不虚負也。或謂其聲不暢實，位不配望，壽不竟志，以爲恨。夫漆園、玄亭，杜門著書，而寥寥者，豈一千鱗也？籍令台鼎足重李生，彼夫屈、宋兩司馬，幾先得之矣。無涯之智，結爲大年，日月經天，光彩常鮮，嗚呼何恨哉！

副使河南按察司副使陳公壯傳周祚陳大夫諱壯，字直决，越之山陰人。世居禹會鄉行義里。祖珪，號毅菴，被詿誤成。父簡，號居蘭，代戍交阯，後移京師。陳大夫卽京師所生。予幼時，獲嘗會陳大夫，長軀秀月，不知大夫之賢者也。稍長，乃悉大夫之賢，大夫巳不在世矣。大夫生時，骨相奇秀，居蘭公愛之，每抱與人日：此子宜當還吾鄉也。大夫讀書日有名。年二十，中景泰丙子順天鄉試，二十七中進士。三十落務寔踐，有用於巳。思御史，天子諫官，天下事多有不足大夫者，御史當觸邪，自分，死可爲也，不然，當推之人。走吏部，謝不允。時方石謝公鐸、西涯李公東陽，與大夫爲莫逆交，相促之行，大夫無遜，是大夫能也。大夫至南，道未久，翰林楓山章公懋、定山莊公昶、未軒黄公仲昭，俱諫鼇山謫官，大夫慨然疏章力救，得改謫爲御史，數年，輒上章不絶。

其大要從根本之説，直欲置國家於無窮之休，而人有不能盡知大夫者。一峰羅公倫居官南都，知大夫遂極契厚。及持居蘭公喪，大夫與一峰計處喪事，往復周悉，大夫輒身行之。一峰嘗嘆大夫之勇，真可愛也。抉柩歸山陰，營葬事畢，卽結廬墓山，不復與世交涉。居三年，人有不知陳大夫者。成化辛卯夏，服門僦居錢唐，配張氏卒，繼娶徐氏，徐出大司馬貞襄公孫女。貞襄公子鎡，特立與俗寡偕，見大夫每加敬焉，且曰：浙者，吾見二人，少保于公及今陳大夫御史耳。至京，復以母徐老，乞南道便養，上書論中官汪直、尚書姚夔、留守未儀，言皆凱切激厲，有益治道。乙未，太孺人徐卒，居喪一如居蘭公時。復起爲御史，遷江西按察僉事。大夫念父母卒後，雖官不如鄉人，不復知。

爲御史時，布袍蔬食，于清江之浦，作鷗沙亭，讀書其中，爲老焉之計。大夫踪跡寡出，非公事未嘗入城府，然風采凛然，鄉人仰之。善者足藉，不善者足畏。有司亦嘗懼大夫知，不敢輒移曲直良民。音衆玩心高明，見道益切，祀先訓後，皆足作世典則。弘治丙辰，南京史部尚書張公悦薦大夫，起爲福建按察僉事。辛酉，擢河南按察副使，非大夫素意，雖隨職必有發明，而剛直之氣不衰，且復有仇大夫者矣。刑部尚書林公俊爲都御史時，特舉公自代，然要天下四海之廣，而知大夫者寡矣。癸亥，送乞身還，時年六十六歲，至甲子仲冬，卒於家。

贊日：陳大夫進則爲忠臣，退則爲孝子，其讀書不爲無用矣。今人類讀書取官，乃不能皆大夫，豈其竹云讀書，而寔未嘗有所得邪？觀大夫平日諸友，如佩山，如定山、如一峰，大夫亦自不能不賢矣。大夫旣能讀書，又能取友，其賢固不可及也。世之欲賢者，舍二者，其何以哉？

河南按察司副使劉公俊傳石寶劉俊字君佐，真定深州人也。舉進士，初授青州府推官，鞫獄詳允，不避盤錯。每行部，不治裝，亦不列騶從，衣大布，蕭然匹馬，如書生。至則趣對，雖強梗桀驚，無敢不慴伏，秋毫無所容私，吏庶凛凛，大稱廉平。導召爲御史，風裁益振。擢河南按察司僉事，遷副使。所决獄多人所避難，弗任者，則陽推日：非釗公莫治。君佐亦蹇蹇自負，聞事風生，無少回屈。有罪者度不可行，私卽首服。每分巡大梁、河内淨道，一道肅清。歲當代，姦吏酌酒相慶。是時進禮之，視他爲優。其州縣亦自謂行當被召，故往往爲急政立聲名，或倨肆自如，甚者苞苴公行，不自重惜。俊日：凡州縣皆吾屬也，政均以品，則可矣，若分析太明，是使賢者弛其志，而不肖者傷於寵，政蠹民敝，恒必由之。

故御屬吏，一視兼聽，惟以法爲準，不可寬貸。後多去，爲要路者，亦時有怨言，然君子亦由是謂其知大體。其後有劉某者，河南人也，弗悦俊，造爲飛語，同科道當劾，諸方面官，遂注名貪虐以奏。詔下公卿議，大司徙似公鍾識俊名，曰：是青州故廉吏劉俊邪？頗鬥其節愈厲，柰何有此？事遂寢。然性戅直，不修飾邊幅，在富終口閉門不通一謁。有善客至，時或對飲，惟蔬茱湯餅而巳，必求盡醉，指人樽日：吾興在是，非浹洽不可。奬善疾惡，皆越常格，率意而行，卓詭絶衆。以致仕終于家。

河南按察司副使陳公束傳張時𢓹陳約之，名束，其父智人也。倜儻有大志，憤弗業儒生家，見學士輩，輒逡巡長揖，私念日：有兒不當如是乎？約之之爲兒也，顧獨穎慧絶倫，日誦數千言，試之，對，輒應聲就，數又奇中。其父大異之，遂决貲破彦，延高師教之。予時弱冠舉于鄉，流聲薦紳問，乃使客致勤殷，東願得師事爲弟子者。會予八游吳中，期旦日就道，遂謝不往。而約之則從他師游，率老學究語，猥瑣不竟根旨，約之顧心易之。其師與諸學徒講説經義，約之則卧，弗聽也。乃汜濫百家言，上下屈、宋、班、馬之伏，及策月卷之九十二山下間，何褒以下弗論焉。海上詩書之士，於是爭言陳生矣。會稽中峰董公勿，故奇童也，有女待年于宋，曰：吾女慧甚，非得奇男子者弗字。

徧視里中兒，卒無當意者。一日，吾甬川尚書遇中峰，相與𫐵于禹穴之間，從容言尚壻事甬川曰：夫富貴所不知之，卽欲芝草琅玕者，陳生殆其人乎？乃艤舟甬江之上，呼陳生視之，而陳生乃垂髫被儒者服，繩趨而前，而如玉澤，晴如漆黑，望之非閭閻嬰兒子也。董公乃雜難墳典、丘索，及諸莊周、呂覽，言則滚滚對不塞，試之詞賘，食頃輒辨語，焚玄秘也。董公乃目左右取日書以來，親爲斯日而遣之。巳乃挈至京邸，量公日爲程業課肄之。約之唯唯奉命惟謹，然心弗好也，偷取古人書意所契增者，鉤纂精微，時時論撰，發舒淵意。於時陳生名聞國都矣。巳乃舉進士，策大廷，天子親覽其文，摧居高第，授翰林庶吉士，讀中秘書，益厭薄時藝弗治，游神埃齒之外，以極字宙所止。

每篇什一出誚學士，兢締觀之，曰：斯捕神彈鬼之文乎？而約之顧施施自得，不自貶改。乃調祠部主事。巳復改編修。乃日與屠文升、唐應德、田叔禾、王道思三數子者，更相過從，考鏡鴻濛，陳説藝文，侈論欲議，至達旦不休，倦則便相枕，經教錄内表之九十二力臥，率以爲常。而諸高貴人竊慕其風，時枉駕過之。旣閉門，謝不納，又私有所彈剌，籍籍聞口語，於是始廩覺危矣。時當道被皇帝隆遇，朝士咸奔走之，約之獨不面。每歲時上壽，不得巳，望門投剌，輒馳馬過之。當道街之入骨，積不能容，乃注湖廣僉事，分司辰沅。辰沅五溪故區，而苗蠻之所都也。深山叢青，犬牙阻兵，時時烏合，攻剽内地，緩急不可控捕。而約之乃罷裁閟狄，宣布威信，取下程飭厲之，苗夷稍稍稽首聽。

命。自餘訟獄賦斂皆治。巡橅東橋顧公日：嗟陳生老吏，殆不如矣。道所理，悉聽操切，勿復開白。而約之乃終不樂居，上書乞骸骨，其略曰：臣僻在海隅，無所比筭，不悟徼時之幸，帀逢希開，屢晋清班，從侍華以首尾，益七年，而外遷今官。爾來又二化理，庶效區區，以報洪造。豈意數奇命薄，卒與病曾，恒忡症作，竟夕無眠，火熾血虚，潮煞不罷。如此不止，將周任陳力之誡何？一旦膏塗，則上誠可於邑伏，望解臣官職，生還田里，以保除年者。不報。時吏部闊尚書，而兀厓霍公與甬川張公爲左右侍郎，計日陳生偃蹇甚矣，必徃之。會山東缺提學，輒注從，以其所私客力持之，約之竟。余時爲僚，握手郊勞，見其色犁然黑也，就而與語，氣鬱鬱不能舒。曰：約之得無過憂乎？

顧而不答。固問之，徐曰：朿之有懷，先生識之矣。約之每出治吏，檢括案牘，窮日夕不休。與學士先生接，周旋欵語，無不人人滿意。比歸休舍，輒仰屋嘅嘆，憤恚跼蹐。家人莫喻其故。第左右羅古圖史，置酒一壺，且誦且飮，飮輒數杯下。巳而忽大嘔血，須臾可數升，病瘠矣。余乃撫其背日：夫疾者非他，志憤積於中，而強以酒澆落之，中氣轉結，痰火上攻，針石不能達矣，弗成，且有大患。約之領之日：愛我，愛我！於是絶不復飮，病亦漸愈。居數月而别。余乃訪約之於家，則飲酒猶昔也。曰：夙疴幸舒，不爾輒弗鬱鬱。余曰：雖然，竟忌疾苦時那。旣而約之徙河南提學，余亦待罪魯藩，遣使往訊，報，幸無恙。一日，蒼頭忽至，以書逆醫，曰：朿身被狗馬，過不忖量勉。

強赴職事，會科試且迫，坐肩與，一晝夜馳三百里，諸郡之士三月而畢，乃今病不能支，旦暮且夾矣，柰何？惟執事憐之！而醫故王籍也，素偃蹇無狀，乃卑辭厚禮，𬾰從事挾之行。比至，而約之，疾巳革矣，猶張目視日：東沙念我，東沙念我！遂瞑而卒。會道思僚於藩，枕之肱而哭之，乃與吾鄵周大卿經紀其後，送其妻孥，陟老之力十一以歸。所著詩文若干卷，唐應德刻傳其詩。

論日：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豈不信哉！夫此一陳子耳，冢宰懟之而不能害，比兩侍郎之知之也而不克舉，何言其它乎？大以陳子之博給高融，洞古聖哲之微言，明習吏事，其所厝注井井矣。此與僕漱膚凡無所止數者，奚宫天襞巳也。彼其脂韋比周，改錯幸合，胥以揚鴻漸之翼，而享黄髮之期。而陳子徒以執方履繩，所在齟語，至憤恚而反，年纔三十三耳，而妻子又無憑之業，則豈非定命之不移耆耶？抑或按刺刻深，抗引大峻，天忌其然乎？河南按察司副使史公英墓志銘呂柟：公姓史氏，諱英，字廷珍，世爲蒲州稷山縣人。曾祖諱仲禮，祖諱伯善，父諱貴，以公貴，封河南道監察御史。公登成化戊戌進士，初授棗強令，未視篆，俄報賊騎至，令人卽日擒之。後冀州盜相繼反獄，公皆剿平之，於是賊不犯境。

棗強人好誣訟，公切論之，凡布禁五千餘條。尋有輶酒不孝者，公使其族人勸戒之，其人遂以孝聞。圖公像，朝暮拜謁焉。其督課學校，周恤歲匈，尤爲懇一。時彼業者百有三十一，户五百三十有二口，遂增設興仁社以居之。其與完聚資喪者五百卜，後梟贈卜之九十二館飲人，出俸買藥以療疽疫者蓋千有餘人。若夫上官横科不便於民者，公皆拒不聽。及去，棗強人立去思碑。成化末，陞河南道監察御史。嘗奉俞清理長蘆鹽法，國課充足。巡按蘇、松、常、鎮。時周駙馬兄爲蘇州同知，貪聲大著，公卽據法首黑之，他奸究皆望風屏跡。尋又巡按徽、寧、池、太，其俗懼嫁女之難，生女多渰死，公嚴法以禁之。在臺中，諸僚有所諭列，多言各有所托。如江西言有某公，四川、山東言有某公。

其于公也，獨謂山西無托。公曰：英大有所托，顧諸君不知耳。衆問爲誰？公日：托天。天有仁心，不受賄賂，天命可保。衆改容謝。他日，臺中糾一勢要，疏成，巳印鈐矣，至午門前，猶豫不進。適遇公，問曰：何以處之？公艴然曰：疏至公所，宜進不宜退。遂進之。翰林學士泰和曾公彦嘗稱曰：剛明公正，素厭人心云。當道知公者薦其可都憲，格不果。遂陞河南按察剛使。丁外艱去。居喪依於禮，著修職盡忠稿二十五條。自是閉户讀書自娱。都憲卽墨藍公章遺書曰：士大夫不遭瑾毒手者，史公數人耳。翰林學士清乎張公天瑞，常以理學稱之。平生無私書，每日從巳，自謂愚藏，又自謂無用，號庸菴、拙菴以自况。凡有所得，卽錄之成帙，名曰就正一得諸稿。其言多主居敬窮理。

平生不食兔肉，有餽生兔者，輒命放之，以其父兔屬故也。家居每夕必焚香告天，祈君福壽。又。祈喃降以澤民。初，公性純謹嗜學，丰采峻絶。爲邑庠生，恒以薛文清公自期待。寧大參以桓榮稽古之力勵諸生。公曰：聖賢事業或不能若，金紫何足挂齒。其持守之嚴，官府多不能識其面，故其言之所至如此。其粹云，乃嘉靖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索曆日展視，於本日上加一墨圈，於二十七日上又加一墨。國子姓輩問故，曰：吾於此巳矣。及日，果河南憲副顧横涇先生瑮小傳。

陳舜仁先生，清介端毅人也。仲兄東哲，文章享業，一時名流之冠。先生韶年崛起，一往便詣，時稱江東注玉云。

先生姓顧氏，諱璅，字英玉。先世蘇之吳縣人。有名海者，還人遺金，名重搢紳間，卽曾大父也。幼有異質，聽敏絶人。髫時就塾師學，愛其頴秀，舉破意試之，應口而成，出人意表。塾師驚撫之曰：非常兒也。比長，益刻勵，曰誦數千言。爲文宏肆藻麗。年十八，補弟子員。每督學者校士，輒首先生。莆田黃公帛書天下奇才，表先生門。其賞識如此。正德甲戌，舉進士，授南京工部主事，旋改兵部。雖居桑梓，而直行巳志，請託問饋，一切謝純。值武宗南巡，部事叢委，先生悉心經晝，諸所措注，皆懸合機宜。督修官艦數百艘，費皆出於民。先生爲差貧富，擇廉幹者主其事，一時皆辦，而衆不知役。大司馬白巖喬公深倚重之。時上游幸無常，所欲擇迸敏有識者，侍左右，備倉卒顧問，衆推先生。

一日，上注目久之，日：女管船官邪？先生頓首。

上謂侍臣曰：此甚爽俐，可着充護衛官。遂護鐸還。時東橋。公與掌銓者有舊，欲一見先生，終不徃。父貿榆亦論之不宜太峻。先生跪受教曰：窮通命也，禮無私謁，與其以從命爲孝，孰若以不辱親爲孝也。庚辰，陞南京武還郎，泰旨杳冗，貝魏國公子徐某亦在例中。某頗修名，舉，爲之請者甚衆。霄公亦欲庇之，先生執不從。所親或規之，先車徐日：道：天子詔顧不重邪？自是當路者不悦。明年，謫知許州。許故寇帶，邑多豪猾，先生治頗尚惠父，而時時有所切舍，許人畏而懷之，胥吏惴惴。部民某不事生作成，與族人搆𦛋訟，先生按致其罪，於法當贖。个問之日：女何從得金？民泣曰：丐於親故耳。先生徐爲之曰：女旣捐女欣，又累及女親，於心何如？民叩首服罪。先生察其言有悔過意，日：我獻徵綠九十二九八，今赦女，女當改行，仍以俸金三兩資之，其人作化爲善良。

邑中人聞之，咸讙呼日：公真吾父母也。訟牒爲布。人復有言先生于喬公者，公曰：傾英玉佳，上以少年諍諍，稍抑之耳。言者慚而退。在許二年，察陳，陞溫州府同知，再陞山東按察僉事，奉敕整飭沂州等處真備。沂故多盜，先牛行保甲法，一方逆寧。嘉靖丁亥，陛河南按察副使，奉敕整飭信陽州等處兵備。治類許，而風裁益峻。汝南有巨猾，交結勢要，而陰把郡縣吏請囑，無敢違者。先生廉知其狀，捕寘于法，與部使者詮，事有不可，輒封還核文。同官咸駭愕。先生曰：朝廷置按察爲外臺，枉法媚人，吾不爲也。信陽舊有田若千頃，租皆歸私橐，前後兵備者以爲常。先生嘆曰：爲官自有常祿，此何名也？盡貯之公廨。適前兵備爲按察使，陰慊先生，遂媒蘖其短于部使者，竟罷歸。

先生性剛直，高自負許，寡諧于世。與人交，不立城府，所不合意，卽拂然起去。見人䯑皵取容者，掩面不欲觀，以是沮撓干時。自上宦以來，不以妻子入官舍，俸祿外，秋毫無所取。歸時甫四十，囊資螫然無擔石之儲，先生亦不屑意。坐臥一小樓，顔曰寒松，日讀書其中。客有過從，煮茗一進而罷。或心期所素愜，爲具杯酒，盤中惟鹽豉，人相視愕然，而先生晏如也。嘗曰：貪賄誦囑，與豪奪武斷，雖略有差等，皆非知耻畏義者所忍爲。以故退居二十餘年，里中罕識其面，雖仲兄東憍公招之，亦不往，餽之田，亦不受。渭厓霍宗伯毁淫祠，欲以寺田餉先生，謂涇野呂司成曰：顧君狷介，難與語，君弟微言之。司成致其意，先生弗答。孟有涯爲中丞，有富民犯罪，願納金，中丞欲爲先生棹柍費。

先生日：顧以我壞公法邪？居久之，益將受徒賣文以自給。人多欲爲先生置産者，先生以書辭之日：桂玉之累口迫，而溝壑之志常存；桑榆之景漸侵，而羞惡之心未喪。其剛介之操，老而彌篤如此。先生家素饒于財，比入仕，遂困阨親喪，售所分祖産給殯葬。弟珂早亡，盡以遺産付弟喪，而獨收養其孤女。比笄，擇人壻之。所交皆一時名勝，與東密文學相頡頑，而先生詩尤精悍。有寒松齊稿若干卷，藏千家。

論曰：昔者仲尼不得中行而思狂狷，至于鄉原，乃痛斥之。由今而觀，始有激乎其言之也。夫鄉原與物無競，僅僅自好者耳，乃舉世悦之，何哉？士君子立身自有法度，使夫流俗者同聲附和，漸漬成俗，亦足悲矣。又况竊鄉原之跡而懷盜竿者乎？樠涇居官亮節，卒窮餓以終，人鮮不妍笑之。貞于道，弗諧于俗，孔門之思，厥有旨也。余于斯蓋三歎云。河南按察司副使文公皓墓志銘：文公系出周文王支孫，以謚爲姓。至宋女潞公裔，徙終州、曲沃、太平、安邑、平陛各一濃，元季自絳徙垣曲。祖説普昇，好善尚義，曽代上官死，遇宥獲免，號樂善居士。識者知其後必有昌大者。父訛秀，號儉齋，封監察御史。公諱明，宇孔經。張孺人得時，夢近居西泉，有飛龍入臥内，長因剔號西泉。

公天性須悟，七歲解詩文，知孝弟，講論語三省章，卽了大義。授禮經於從兄昭。十一入鄉枝，十五補廩，明學諸公戚稱爲奇童。自是累試爲主司稱賞，聲膺冠、説陽諸色矣。人皆期以早第。成化甲辰，蝗旱，人相食，家益貧。公晝則手書頁新，以供甘肯，宵則步月讀書，不廢舉業。迺遊藝于曲沃、封丘。乙卯鄉試，以禮經魁。丙辰春，連登進士第，授山東平原知縣。到官，卽作諭民詩，及民情利病條約，敬神字民，一本於誠。學校尤切，賞善罰惡，一秉至公。不數月，政教大行，士類咸就矩，吏卒向千法。時有省祭官張氏更契誣人田，前官累不能决，公一訊卽判。一總甲通姦嬌婦，因鄰人娶其婦，遂誣其人爲盜。公一訊，總甲伏辜。又有夜被放火，公集同社人詰曰：放火之人，我旣知矣。

一人跪，最後藏首變色，訊之卽服。自是盜息，民益安矣。有皇親張指揮散私債，上司畏勢批追，公捐收其契，不與追理。巳未春，大旱，蝗作，公入，蝗入他境。縣後作具慶堂，迎儉齋君太孺人，早夕供養。庚申二月，丁太孺人艱，哀毁骨立。上官矜其清苦，令民賻之，公一無所受。百姓老幼號泣攀送。旣歸，喪葬如制。服閎復，除真定衡水知縣，施政一如平原。時。一鄉人宿鄰家，與其鄰有隙，夜郁磚房上告縣，訊其鄉人，卽伏辜。有刺其首，流血匿林中，出誣其説家。公驗其刺痕，乃反坐。一新婦惡其夫與隣人子通姦，勇始告縣訊莫得情。公令史隱空房中，後繫婦，隣子默相語，實，吏出，遂不能飾。清河民成化時，投獻德府莊田千頃，百姓累年奏辨，咸懼親王莫敢判。

公承委勘按實，田歸於民，政聞比平原益著。自是上官委署别郡邑及修邊、修河、盤糧審役者無虚日。撫於父薦者五，犒勞者十七，所得采幣，盡貯應公用。甲子，給由，考最，進階文林。那父母，納母妻封贈如制。次年八月，銓部行取赴部，除雲南道監察御史。遇思，詔加儉齋御史服色。正德改元，上耕籍田，與錫宴於南郊。十月，巡視東城，條陳保障地方、便宜民情數事，上可其奏。及考最，實授。于時逆理竊柄，群工間目差字。東尚查邊儲，凡差回，多賂瑾以免禍。公清查無遺，宿弊殆盡。奏劾終鎮都、布、按三司等官若千員，一無所賂。瑾道銜之。時有新城民孫恭，恃其子爲内侍，阿附瑾，以自盜子語奏人李玉打死，沉屍於河。公往勘實，止侃威逼。瑾益惡之，以守正亦不能禍。

元曰與慶衆宴。三月，監試奉天。殷。五月，肅依太廟，皆禮成。敬肅常侍内外朝班，封章彈劾者居多，人咸以老成正直目之。七月，差南京照刷文卷，一秉至公，諸司科服笙方恨公，陰遣人伺察于南京，亦無可邊。繼聞儉瘠，行受哀員獻作錄門卷一九十二。雖奔喪如制。服闋，起復，除河南道監察御史。效留都。張冡宰附逆瑾事，時論稱快，名益重於西臺。遂推掌本科，不彼外差。五月，復上進君子，退小人，以弭災異疏，上嘉納之。侍講經筵，劾中官進茶遲慢，不報。十月，以計平流寇，賜賞紵絲衣一襲，白金五兩。疏辭不允。復上保民息盜以固國本事六條，曰：擇民牧，惜民財，禁民奢，節民力，除民賊，去民蠹。時中官用事，言多中傷，送留中不出。凡掌三法司，例宜擢大理丞。

公以言不行，懇乞外補。銓部方達才望老成人治河道，擢授河南按察司副使，督里河道。公至汴，勞心乃事。河犬五百里内者赴工修理，五百里外者納銀買料，遠民無奔走之勞，近民無追徵之苦，法令畫一，民不告勞，工有成績，運道咸賴焉。其折獄聽政，務持大體，不苛細。大梁道。陳州民兄弟五人讎殺姐夫於場國搆訟里戚人衆，數年不决。公訊其殺人夜各在何所？其一人日：某五兄弟同飮於某家。公曰：莫非適謀殺人事乎？遂驚服，人稱神明。魯山寇川白迎教惑衆，剽掠官民，皆前人，養成大禍。公單車至境，計擒王昭、王靠山首惡百餘棄市，餘皆解散。民繪像有之。當道恐事妨巳，遂隱其蹟不上聞。公竟不自伐其能，奏留弗。果鎮守中官素需索，公一不應。又值鄉官請謁不行，多造飛語，巡河侍郎不察，遂奏公以河道銀兩未明，事下撫按，檄二司弔查，文卷皆前官獘。

及報上，公曰：吾事日矣，以直道受誣若此，時事可知矣。亟上疏辭免，弗允。章再上，懇切獲𮌈，准致仕。比歸，子武卿等，先於城北爲囿，搆亭，鑿池，植竹木花草以待，至則建家廟於園束北，月剔修祀事，睦族人，仍以家廟及墳他世與族人共之，名其囿日清樂亭。時與門人子姪講課經史，暇則酌酒賞花，登樓賊詩。嘗塗遇鄉民數人，乘醉喧侮，童僕欲捶斥，公呵止之。翊日，皆惶恐服謝，人咸服其量。嘉靖改元，及上獻廟徽號，公二次進階正議大夫、資治尹。居家二十年，起居若一日。凡接人禮度，一出於誠。其待姻族，恩禮至周，鄉人無老少，識無遺怨者。丙申夏夜，公乘凉於清步橋，方寐，忽見鬼侍數十，張蓋設轎，曰：上帝請公爲龍王。言畢卽寤。丁酉元衣，復夢皇上詔巳爲皇太子師，乃告子姪曰：吾今年其巳乎！

夏五月，家人曁比舍人見火光熾於宅園。二十一日，疾革，命著欽賜衣冠，中堂端坐，有頃終。鳴呼，始夢飛龍入而生，終夢爲龍神而没，隱異事也。距生時壽七十有八，門人因私謚曰温簡先生。鳴呼！公之篤信若樂正子，力學若匡稚圭，溫粹若程明道，宰邑若龔黃，立朝若唐介，勇退若錢昔水，獨樂若司馬君實。惜乎名位未底其極，才德未究其用，惠澤未溥於天下，天胡豐其才而嗇其用哉？夫溫，尼父之一德也，簡仲引之，可南面也。詩曰：溫溫恭人，易曰：簡則易從，易從則有功。先生容人之量，待物之洪，溫之法也。學有本源，政有體要，簡之功也。公謚之溢美，孰若私謚之稱情乎？門人之謚爲溫簡，宜哉。

河南按察同副使章公時鸞墓志銘隙陌正萬曆共年某月某日，子弟頤直符宜城少參徐大任所爲河南按察司副使章公行狀，代具子乞銘以作。予忝從薦紳後，似聞公筲政高誼久，故不辭。按狀，公，青陽世族也。其先徙自涇川漆林，始徙祀仲和生禧遠，禧速生昇，昇生儒，號挹清軒，以五經於五子。其第四子以春秋貢不仕，贈鄒縣知縣。諱恒者，則公之父也，以正德庚午正月十三日已時生。公初贈君夢金甲神授以孟子小象，置膝上，送誕大善辨論蠱事理，英氣勃勃不屈，有盂夫子風。後遂以血泉自號云。贈君久困場屋屨不舉，性嚴善怒。公與長公崖晝勤祗事，躬樵汲之役，夜則篝燈讀至夜分。嘉靖癸巳，隨其從兄廉州府椎官時祿入太學，登祭酒東郭鄒先生之門，遂受春秋於淡軒錢先生。

學成歸，以儒士中應天甲午鄉試。壬戌就選，得鄒縣令。鄒固劇邑，土荒民逃，幾不可爲。公至勤勞撫字，招集流亡，買牛勸之耕織，而邑爲樂上。時河淤漕阻，天子遣朱侍郎經埋其事，開府濟寧。朱公令沿河官集議，公首倡開南陽新河，用其策，底績。論功，朱進官大司空，公衢州府同知。司空又奏改公兖州管埋河務，加授四品服俸。隆慶辛未大計，舉卓異者，賜寡與幣。九月，擢保定知府。壬申九月，用給事中維遒薦，陞河南。按察副使，督築黄河南隄，公往來相視，不避風雨。舟居經年，遂中濕，兩髀痛劇，乞休歸。歸四載，河道吳尚書復奏起公，勉強赴命。會吳公卒，公病亦作，遂復告休。歸，不逾年而終。嗟嗟惜哉！

公歷官十三載，妻子不入官舍，惟携一僕自隨。其由兖州之保定，保定之河上也，徃返惟敵衣筒二，行李蕭然。在官𡱼俸，多捐助公費，所餘三百金，置義日姓，雖二子食貧，孺人受封，釵銂未備，不顧也。又建宗祠，修家規，以享先維後，倡化戚里，絶謁公府，卽古純德，何以加焉。狀所述備矣。而予以備員𣗥寺，獲覽郡國訟牒，見公折疑獄，活覆冤數條，又古所稱神明者莫能及，而惻怛生全之意，盎出法外。御史欒尚岳家居寢疾，微得其奴妾奸狀，與婦議撲殺之。妾聞告奴。奴厚賄一屠，夜入殺御史夫婦，而密洏血宿仇趙某之門。及道巳，乃佯驚大呼，集衆跡之，欒無子，奴妾卽訐趙大辟。趙不厭，亟訴，行公覆鞫。公一見疑之，密詢奴與所浮，擒屠母訊之，丘得盡伏辜，而御史之冤雪，趙氏之獄解。

博徒劉尚賢嗔其妻父王儒及母田氏苦施，𦗬儒防秋，佯爲相省，因留宿。時田氏弟萬庫見其家，即與同寢，尚賢密起石碎其首，持丑破田氏寢室，門直八，田氏出後户潛匿，遂殺三幼女，置之門外而去。捕得官，疑一時縱殺，必有黨加訊，因言與同博魏滿良、霍廷芝盜牛拒捕致然，不知實其仇也。二人者遂坐大辟。而公至覆鞫，謂所殺雖多，惟一壯男子先被暗斃，餘俱幼女，何假衆乎？且搆仇有跡，同盜非情，遂解脱之。

關頭王大臣率衆夜徼，遇其比鄰老婦孔氏，偕夫省相戚，回，乘醉詰問相詆，且詣縣告強姦其婦。縣令素喙大臣，卽以奸未成論徒，大臣有怨言。孔夫懼，復赴上告，以擒婦入室，強奸巳成論死。公廉知釁起醉駡，又大臣一妻一妾，有子太學生，豈容任其狂悄若是？遂因奏訴行鞫，亦解脱之。至於重哀無辜，能先事德護，不令顛踣。鄒邑富民潘某，爲雋州禦人盜所口。及移文逮鞠，公念一就逮，無生矣。藏其文不出。旦集諸曹吏各里胥謂曰：吾欲得通縣淳良苦輩，能公舉乎？應日諾。遂以次問及潘，卽交口譽公。又謂日：卽吾欲旌此一人，達諸上司，苦龍肯相保任乎？復應日錯。公遂呼紙筆取狀，衆愕然從命，莫知所爲也。旣得狀，卽備文申巡按御史。御史悉公指，遂以盜付公核實。

公始召潘示之，而潘大驚，叩顙出血謝：微公身首異處，妻子奴戮矣。此予以職事知公者，而在鄒、在保定，異政縷縷，予未能悉也。其福鄒民尤深，家各肖像以祀。聞公卒之夕，有夢鄒民千餘迎公赴任者。蓋其精神所注，必享血食玆土無疑。公先娶阮氏，生世述，出娶馬氏，生世創。女適南陵汪冀治。孫男二人：守位、守備。卒於萬曆巳卯八月十三日，葬於青山祖塋之側。紅把獻徵末心卷之九銷僉事河南按察司僉事江公暉誄邵經邦夫麟遊致瑞，不能延世之永；鳳矯挹輝，而豈馴羈之及，奚其不可虞哉？蓋理有常存，質無并立。象垂經緯，而景星慶雲，忽焉間出，勢窮嶽河，而醴泉芝草，鮮其長生，矧夫特靈而爲人，曠今而爲美者乎？若乃璇雕璜琭之微，玉凛璧塋之潔，隼孤鵠介之行，鶴鳴鳩飼之仁。

疇旣無匹，踐亦寡蹤。屑胡千今，速其有古。是使皇矣秘寶，至哉愛文。百紳擗膺，凡冠隕泗。矧余知巳者，亶爰江先生，浙之偉人也。系出於侍中參政及大宗伯文昭江公，其父也。母夫人王氏。厥昆三人，長號瑞石，今京兆尹；季號巨石，主尚書禮部事。先生貴介之特，芳華之裔，故以顯承世德，匹休思皇，兼善孫謀，齊驅胎教。及夫措詞筆削，傳習春王，彙裒群英，並魁當世。至於玉堂繼陟，金馬流芳，龍門載興，因臺伊衮，是固益衍而益揚也。若乃盤佶礐錯，懨掘聲險，阻深博厚，高際雲漢，實子雲之所甘心，宗師之所退殿者也。逮於義輕千駟，辨重一芥，琴鶴不隨，僕馬自代，貪泉之不能移，糜石之不足羡。肆其忠犯人主，底活黎黔，狐踪潛斂，鴻陸言旋，口碑賢於蔽芾，墮淚幾於峴山。

尤有格心之間，侍經之譽，講幄方親，顒昂倚宁。然而直躬自任，矢心無忒，弱不嗜進，壯而遺榮，朋輩負慚，時論稱惜。故能注情背日，行義塤昆。忠孝不妨，出處皆得。尤復率禮不越，績學有恒。賾隱不遺，幽玄竟造。乃或命棋，終日，談藝崇朝，行酒合歡，素歌自狎。余亦常從事馬。及乎鳩營之拙，旨畜之劬，廩無餘積，笥無見資。柰何宜室孔艱，弄圭未遂。單單孑身，形影弗類。嗚呼哀哉！質本豐腴，是嘗肺疾，庭升魄降，瘁於寸晷。嗚呼哀哉！爲誄曰：大聖藏天，哲士疑神。至人無生。逹者免身，身之所來，不能以拒；及其所去，云胡吾與。吾之無與，何履不富。遊乎逍逝，出乎有無。休乎大塊，同乎飄虚。怛彼先生，至命達道。棄世無累，免形從好。厭彼坌垢，樂此灰稿。

命無不生，道無不名。生也車犖，希代之英。祥發峻儀，慶昭洪度。三葉五公，肅雝丕著。道也偉燁，兆人之傑。鼎渴明胾，川横庠楫。巖標萬仞，莫喻其嶸。憶昔之初，若彼春陽，皎皎其昇，孰也可量。而斯之後，譬之秋月，悠悠其遠，曷也其竭。是謂逹生，是云善化。彼庶而耆，人百其合。懿彼先生，今也則亡。道之云可，德則何狐。朝乏翼猷，國虧恒餘。官削道揆，士弛箴諫。曾是不慚，俾民大亂。嗚呼哀哉！膏屯麟襲，和忝瑟琴。鸞絲無調，蕙帳無溫。濯矣先生，莫虞其載。懋此樂只，嗇彼保艾。尚有𦄫承，以著其代。嗚呼哀哉！顯顯文昭，世曰大賢。廟食虞庠，歷巳有年。先生繼之，有輝其前。玉耀重淵，珠媚層川。逖矣千秋，永懷斯官。嗚呼哀哉！驍苑巵言：江暉，字景暘，文昭公瀾子也。

以翰林修撰爲按察僉事，年三十六死。有文集曰亶爰子集。按山海經曰：亶爰之山，多水，無草木，不可以上。有獸焉，其狀如狸而有髮，名曰頽，自爲牝牡，食者不妒，取以名集，别無深義。暉好以奇癖字作文，初若不易解者，解之得平乎耳。王稚欽有詩嘲之云：江生突兀揚文風，千奇萬怪難與窮。博物豈惟精爾雅，識字何止過揚雄。古心巳出丘索上，邃旨或與神明通。求深索隱苦不置，一言忌使流俗同。令弟大篆逼鐘鼎，絶藝耻作斯邕等。生也爲文遣弟書，一出皆靜二難并。縱有楚史不可讀，滿堂觀者徒張目。少年往往致譏評，生也不言但捫腹。君不見，好醜從來安可期，豪傑有時翻自疑。伯牙竟爲知音惜，卞氏能無抯璞悲。請君實此無易輒，聖人復起當相知。讀此大略可見焦太史。

緺輯國朝獻𪫕錄卷之九十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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